“从进这门儿那天起,奴婢就没见这院里的人有正眼看咱们的。”秋儿不高兴地瞪了眼正在走廊内偷偷打量着歆怡的仆人,那人立刻转身跑开。
正想跟主子庆贺一下这小小胜利时,一个仆妇走来,既不对歆怡行礼,也不打招呼,只是看着地上说:“秋儿姑娘,叶夫人唤你去。”
叶夫人找?想起春伢娘的话,歆怡不想让她去,但秋儿想自己去总比格格去安全得多,便说:“我去去就来,格格自行回屋吧。”
歆怡只好接过她手中的药罐叮嘱道:“快去快回,不然我会去找你。”
那个仆妇冷笑一声。“大少夫人放心吧,秋儿姑娘不会有事的。”
可是歆怡自己倒有事。当她转向“凤翥苑”时,忽然两个面生的丫鬟出现在她的面前,一见面就福身行礼道:“老爷请大少夫人随奴婢们走。”
“去哪儿?”她纳闷地问,可两个丫鬟没言语,只是等着她。
于是她不想再问,心想: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就跟去看看吧。
但看到她们正带着自己往宗祠走去时,她心头有点不安,直觉秋儿是被预先支开,就是为了让她落单。既然这样,她得抖擞精神,好好应对了。
没想到,一进门就迎上多日不见的叶舒远冷然的目光,再看到他身后那群人,要她不惊讶都难。
鲍公叶老爷与两位夫人端坐大堂上,用那种令人打寒颤的目光看着她。
“哟,大少夫人总算是回来了。”叶夫人抢先开口道,得意的目光还瞟了叶老爷一眼,似乎想证明什么似地说:“老爷,这事您可得管管,否则这家里的规矩就全都乱了套了。”
叶老爷没接过夫人的话,在看到歆怡手中黑乎乎、脏兮兮的瓦罐时,面色更阴沉。
“舒远,快要她把手里的破瓦罐扔了。”他低沉的命令道。
“不能扔!”歆怡将瓦罐藏到身后,面对公公威严的目光挺直身子。“这不是破瓦罐,是药罐。”
她的公然反抗,让一向说一不二的叶老爷怒瞪双眼,再转头看向长子。“她总是这样与人说话吗?”
“是的。”叶舒远冷静地回答。
“哼!”叶老爷从鼻腔内发出一声冷哼,训斥长子。“斯文扫地,让叶府丢人现眼!”
叶舒远望着怒气不小的父亲,什么话也没说,面色依旧平静。但他不开口,并不代表没人想借题发挥。
叶夫人指尖轻压眉头,故作烦恼地说:“老爷,眼下这流言蜚语都快把叶府淹没了,您光骂他有什么用?”
叶舒远的眉峰猛然跳了一下,伹他的表情依然淡漠,阴郁的目光瞟了眼歆怡,却紧闭双唇,无意开口。
但歆怡却没有那样的忍耐力,她将手中的药罐往地上一放,大声地说:“什么流言蜚语?与叶舒远有什么关系?”
叶舒远低声喝止她。“住嘴,你还嫌不够丢人吗?”
歆怡气冲冲地反驳他:“我不偷人、不抢财、不欺老、不害小,有什么好丢人的?”
“看吧,老爷,这就是你信任的儿子!痴人畏妇,贤女敬夫,就这对夫妇能成什么气候?”叶夫人煽风点火,叶老爷心头怒气更盛。
“安静!”他瞪着夫人,再扫了眼不驯的儿媳,威严地说:“我叶氏承蒙浩大皇恩,得迎格格入门,可谓蓬荜生辉。然而,叶府是诗礼之家,书香门第,格格虽贵为皇孙,今既为我门下长媳,理当谨记三从四德,严守礼法家规,约束言行,安分守己,怎可日日外出,游冶不归,惹得邻里闲话,婆媳不和呢?”
看到叶老爷神情激动,歆怡不敢多言,恭敬地回答:“儿媳谨记爹的教诲,只是儿媳从未‘游冶不归’。”
见她态度恭顺,叶老爷稍感满意,道:“听你婆婆说,你这几日天天外出,与不良男子来往,可有此事?”
“并无此事。”因为老爷口中说的是“不良男子”,歆怡自然否认。
叶夫人见叶老爷面色和缓,不由指着歆怡骂道:“大胆泼妇,日日乌雀巷内与赤果男人鬼混,还敢撒谎,今天杖你五十,看你还敢狡辩?”
这样的威胁若用在其它女人身上,一定早已吓破了胆,可是歆怡个性刚烈,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当即怒目相视。“事实如此,你想屈打成招,尽避试试!”
“哈,你不要以为叶府动不得你!来人——备家法!”叶夫人大吼。
因她两人气势都不弱,当即场面紧绷,叶夫人双拳紧握,愤怒的五官扭曲,面容十分可怖,而歆怡则挺胸昂首,一副绝不屈服的神态。
叶舒远挡住持家法的仆妇。“没有老爷的话,谁也不许动家法!”
“老爷、夫人,且慢定论。”就在这时,胆小的卿姨娘忽然跪在叶老爷和叶夫人面前,为歆怡求情道:“大少夫人出身皇族,个性耿直,虽时有骇人之语,但为人坦荡,心地纯良。这次鸟雀巷之事,一定事出有因,还望老爷秉公查问。”
“玉儿快起来,我自会秉公查问。”见一向少言寡语的她竟跪地求情,叶老爷挥手让丫鬟扶起她。歆怡感激地对她微笑,但她低头避开了她的目光。
叶老爷看了叶夫人一眼,转向叶舒远说:“这是你房里的事,由你来问。”
叶舒远知道这是叶夫人出的主意,无非是要看他是否有“驭妻”治家的能力。因此点头允诺,心中则暗自希望歆怡能配合他,而他也非常想知道事实真相。
叶夫人发出鄙夷的声音。“他?畏妻如虎——”
“闭嘴!”叶老爷皱眉,一声冷喝压住了叶夫人高亢的嗓音。
不再有人吵闹后,叶舒远看着歆怡,问道:“爹娘要你来,就是要弄明白,你去鸟雀巷干什么?”
因他多日的离家不归,歆怡心里早巳积满委屈,此刻又见他一副漠不关心的样子,更不想好好回答了,赌气道:“你认为干什么就干什么吧,还问什么?”
“你想用敷衍的态度对待我吗?”见她果真不配合,他愀然变色。
“那要看你用什么态度对待我。”她话里有话地损他。
“我会以诚相待。”叶舒远不习惯在这么多旁听者面前与她这样对话,可是也知道这是他必须接受的“考验”,因此耐着性子问:“你呢?”
歆怡本不想回答,可视线与他忧虑的目光相接时,心弦被触动了,口气不再强悍地表态。“那我也会以诚相待。”
叶舒远暗自吁了口气,眼中有道让她分辨不出含义的光芒。“鸟雀巷到底是怎么回事?”他问。
她不答反问:“你担心流言蜚语吗?”
“流言蜚语止于智者,我并不担心。可是我想知道事实真相,你到底有没有去鸟雀巷?你与罗锅是什么关系。”
“好吧,我告诉你。”她昂起下巴,直视着他深不见底的黑眸。“我是去了乌雀巷,因为总得有人给罗锅请大夫。他没有疯,也没有非礼他人,他不肯穿衣服,并不是因为他喜欢光着身子,而是因为他病了,他身上长满溃烂的疮疤,又痒又痛的,连碰到最软的丝绸都会疼得受不了。虽然我是个女人,可是能见死不救吗?人们嫌弃他、排斥他,大夫因他没钱而拒绝救他,连小孩子都讥讽他,用乱七八糟的东西打他,我只是不想看到一个好好的人,过那种猪狗不如的生活。”
说到这,她停下,见叶舒远什么都不说,只是看着她,其它人也瞪着她,她暗自叹口气,接着道:“我跟他什么关系都没有,如果一定要说有的话,那就是朋友关系。这几天,我每天早上都带秋儿去给他买药、熬药。刚开始时,我也很害怕,可是他并没有伤害我,现在他的病已经开始好转,大夫也愿意去看他了,所以如果你反对,我以后不去照顾他也没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