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雪本来也没指望他的感谢,再加上认定他与哥哥是仇非友,自然能理解他那样凶狠注视自己的原因,因此听出他语气中的讥讽也没有计较,只是淡淡一笑。
“我哥哥已经走了,这里不会再有人来,你可以离开了。”说完,便安静地坐在织机前赶织她的裙子。
“我可以再多待一会儿吗?”他平静地问,莫测高深的目光仍停留在她脸上。
“可以。”她低声回答,心想他一定是想等哥哥的队伍走远后再离开,于是也没太在意,只是专心地织她的裙子。
随后,他们两人都不说话,屋子里十分安静,只有梭子移动时发出的“磁磁”声响和他们的呼吸声。
冬雪心中很不安:他怎么跟进木柜前不一样了呢?
她相信自己的感觉不会错,因为在那之前,当他们对视时,他的眼里只有关切和疑问,可现在,他似乎正用一种混合著仇恨和轻视的眼神看著她。
恨她?可以理解,不幸有那样的哥哥,要人不恨都难。可是轻视?她非常不解这是何故。但她无意提问,反正他很快会离开,她与他不会再见面,她何必在意一个陌生人对她的感觉,尽避她救过他,但他应该算是陌生人吧?
抬头瞟他一眼,不料与他奇特的目光再次相遇,她立刻转开眼,心想:是的,他是陌生人,没必要为他伤神。
于是她将他摒弃在脑海外,专心于手中的工作,渐渐忘了他的存在。
她告诉她哥哥的话大部分是真实的,漫长的冬天结束了,天气会越来越暖和,她需要准备一条适合季节变换的裙子,而这条裙子确实很快就可以完工了。
时间在静默中缓缓流动,当正午的太阳与窗外的影子拉成直线时,一条华丽的羊毛裙终于编织完成,她满意地在裙子腰部串上羊毛配金线编织的腰带,再将一些小饰物挂在腰带上,最后快乐地将它在眼前展开,欣赏著自己的劳动成果。
“很漂亮!”
一句突如其来的赞美令她猛然回身,看到坐在门边的男人,才想起自己早就忘了这个陌生人的存在。
“喔,你还没有离开吗?”她惊讶地问。
“我是想离开,可是你一直没织完。”男人无辜地望著她。
冬雪双臂一收,将羊毛裙抱在怀里,茫然地问:“我?你离开与我没织完有什么关系吗?”
这个动作和神态让她更显得清纯稚气,男人冷峻的脸上露出些许笑纹,深刻的面部因此而变得温和许多。
“因为你不织好就不会离开,而没有你带路,我恐怕走不出百步。”
“是我糊涂了!”冬雪恍然大悟,立刻扔下手中的羊毛裙,歉疚地说:“都怪我只想著裙子,忘记你在这里很危险。走吧,我送你离开。”
“慢点。”他伸手挡住她。“你要如何送我离开?”
她微微一笑,坦言道:“我哥哥要我去洛阳,我正好可以把车喊来,让你藏在车里,等出了城后,你再独自离去就不会被人发现了。”
因为想出这个风险极小、又能帮助他顺利月兑困的办法,她快乐得小脸发光。
男人一愣,似乎对她的诚意很怀疑,面色微沉地问:“你为什么肯帮助我?你知道我来这里的目的吗?”
他的目光让她有点害怕,但她还是勇敢地回答:“你是来找我哥哥报仇的。”
“没错,我是来杀你哥哥的。”他点头承认,进而再问被她忽略的问题。“知道这个,你为何还愿意帮助我?”
她垂下头,神情黯然地说:“我很清楚我哥哥是个什么样的人,他滥杀无辜,造了太多的孽,早晚会有报应。”
好个明白是非的奇女子!梆荣暗自赞叹,但随即又抛开对她的好感,冷硬地点点头。“既然如此,你去唤车吧!”
“那你等著,我很快就回来。”她一说完,旋即快步走了出去。
男人看著她轻盈的背影,眉头聚起。就算对她有再多的不信任,他也不想阻止她,因为这是个绝佳的机会,让他能够实施酝酿已久的计画,冒点险也是值得的。
看看空寂的房间,他推开后墙紧闭的窗,跳了出去,躲在楼角注视著石径,只等一发现异常情况就快速逃进树林。
他并未等太久,不过片刻,一辆插著酋帅府旗帜的马车驶来。
看清车后无异状,他悄然退回后窗,翻了进去,并将窗子关上恢复原样。
“你去厨房帮我取点食物来,我还没吃午饭呢!”门外传来冬雪的声音,随后是一串离去的脚步声。不久,房门被推开,一条纤丽的身影闪了进来。
“车来了,就在门口。”看到他安然地坐在窗前,冬雪很高兴。她刚才还一直担心他可能不信任她,已经逃走了呢!如果那样的话,他才是真的很危险,因为当尔朱天宝离开时,酋帅府的防卫会更加严密。
“带上那个。”
顺著他手指的方向,她看到织机上那条刚织好的羊毛裙。于是她摇摇头。“不用,我很快会回来。”
“带著。”他说著扯过一块布料,用力一抖,将羊毛裙包住递给她,又没头没脑地加了一句。“你会需要它。”
冬雪还没来得及说话,他又一把抓过她。“走吧!”
一出门,他立刻将冬雪推上车,然后紧跟著进入车内,并把车门关好。
“打开帘子让外面的人看见你!”车门才关好,他即刻低声命令她。
他粗鲁的态度让冬雪吃惊,但想到他的处境,她什么都没说,按他的意思将自己这边的窗帘掀起一半,而他则退至车内阴影处。
不久车夫提著一只竹篮回来,冬雪探出窗口,将那只篮子接进车内。车夫二话不说,甚至也不抬眼看她。
很快,车夫一声吆喝,车轮启动了,当车驶过树林时,一队护驾卫士出现在路边。看到是哥哥派来护送她的卫兵,冬雪习惯性地想放下窗帘。
“开著!”葛荣立刻皱著眉头低声命令。
车轮压在石头上的巨大响声掩盖了他的声音,只有坐在他身边的冬雪能听到。
她看他一眼,收回了手。她哥哥从来不许她打开窗帘。幸好那些卫士对她的“逾矩”行为并无异议,她自然抓住这个难得的机会观赏起沿途风景。
“你真威风,有这么多护卫。”隆隆车轮声中,他凑近她耳边轻声说。
“别担心,等你离开时,我会引开他们。”她忽略掉他的前半句,转头悄声回答,并掀开盖在竹篮上的布。
篮子里装了不少食物,那香味立刻勾动了他们的食欲。
冬雪取出一个卷了羊肉的大饼塞进他手里,示意他快吃,自己也拿起一个凑在窗边吃了起来。
第二章
马车快速地出了晋阳城,护车的卫士们骑马紧随车边,寸步不离。
不久,马车到了晋水边,转入山林,道路变得崎岖不平,车速渐渐减慢下来。
“告诉他们你要撒尿!”
就在冬雪被窗外的风光吸引时,耳边忽然传来粗鲁的言语,她的耳朵立刻臊得滚烫。她回头,用指责的目光看著身边这位神秘的陌生人。
“快点!”当他们的视线交会时,他无视她的惊诧羞怯,再次轻声催促她。
想想他也许就是个粗人,而且马上就要离开了,冬雪懒得跟他计较。她掀开窗帘,对外面的人说了句什么,车轮马蹄声中,在她身后的男人听不太清楚。
随即,马车停下。
“行了,你们都退下。”冬雪大声对车外的人说。
那些人依言退开。
冬雪挪到车门边想先下车,身侧的男人一把抓住她,在她耳边轻声说:“让他们全部退到那块石头后面去,告诉他们不许偷看,否则大将军定饶不了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