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他坚决地、认真地提醒她。“从今天见面起,被你一再纠缠,一再冒犯、一再惹恼,一再得罪,却不计前嫌一再帮助你的人是谁?你去而复返,磕头赔礼,寻求帮助的人又是谁?”
他连珠炮似的问题和越来越趋近她的脸,让林紫萱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
“你知不知道你的恩人究竟是谁?”他用一根手指头指着她的脸追问,然后不等她回答,手指头一转,对准自己的鼻子。“是我!记得了吗?是正在你眼前的,人称‘神笔判官’的我,谭、步、平。”
“嗯……”林紫萱连连点头,紧握着他写的状子,小心地紧贴着车窗,知道这时候最好不要惹恼他,他确实帮了她大忙,而且,他是个非常小心眼的男人。
“说出来。”他命令。
“我记得了。”她急忙回答。
“谭公子,到了。”
就在这时,车子停了,车门外传来车夫的声音,但谭步平的眼睛并没有离开林紫萱的脸。
确定她的回答是认真的后,他满意地点了点头,再次警告道:“你要是再搞错对象,小心我收回状子。现在,跟我下车去。”
他的威胁立刻生效,林紫萱亦步亦趋地紧跟着他往车门挪去。
与上车时一样,不等她看清楚车外的景物,他已经拉过她、将她抱下了地。
从来没被男人这么又拉又抱过,她说不出是羞愧还是难堪,只是低声表示着不满和窘迫。“我会自己下车,你干嘛总是这样鲁莽?”
“我的鲁莽可比你逊色许多。”他反唇相讥。
车内的薛绍春有趣地看着他们,发现自己成了多余的人,便高声喊道:“我走了,两位好好照顾自己啰!”
林紫萱立刻停住脚步回头对他说:“谢谢您,薛……”
“忙你的去吧!”谭步平的声音压住了她的感谢,头都不回地向后挥挥手。
马车掉头离去,他训斥林紫萱。“不长记性的女人,你该感谢的人在这儿。”
“可是……”
林紫萱正想辩解,身前的一道门开了,一个身披短袄的老人手提一个灯笼出现在门口,看到月光下的谭步平时,笑容在满是皱纹的脸上漾开了。
“啊,是少爷回来了?!”
“阿金伯,是我。”谭步平轻快地走过来。
“果真是少爷,我听到马蹄声,就寻思着是少爷回来了,快进来、快进来。”阿金高兴地喊,将门推得更开。
谭步平立刻示意林紫萱跟随他进了大门,阿金将门关上,看着跟在少爷身后的林紫萱,口气略微迟疑。“这位姑娘是……”
谭步平立刻接过话说:“她是林家湾来状告吴胖子的,今夜先在这里住一宿,明早得去击鼓。阿金婶呢?”
“我在这儿。”一个声音宏亮,面容慈祥的女人从里面出来,围着谭步平转了个圈,高兴地说:“少爷,你可回来了,阿金婶可想你啦!”
“我也很想你啊,可是现在太晚,我们明天再说吧,我好困。”谭步平说着打了个哈欠,指指林紫萱。“你先照顾她住下——哦,对了,你饿不饿?”他问林紫萱,可没等她回答又对阿金婶说:“找点东西喂她,带她去赏琴轩,让她好好睡一觉,明天才有劲击鼓,跟吴胖子斗。”
说完,他没跟林紫萱说一个字,径自穿过庭院,往林荫掩映的另一头走去。
“少爷,等我给你掌灯。”关好门的阿金伯急忙提着灯笼追他而去。
阿金婶看着他们的背影,轻轻叹了一口气,回过头来对林紫萱笑道:“看我,只忙着跟少爷说话,怠慢了姑娘。”
“不碍事,是紫萱深夜来此惊扰了阿婶和阿伯。”林紫萱小声地说。
阿金婶看着她娟秀的容貌,喜爱地说:“姑娘真会说话,不过这样的惊扰可是阿婶求都求不来的。来吧,跟阿婶进屋去。”
说着,她摘下悬挂在院内的一盏灯,引导林紫萱进了屋。
越往里走,月光越淡,阿金婶手中昏暗的灯也起不了多大作用,因此林紫萱只能看到眼前的路,并不能看清四周的环境。
“阿婶,这里是谭家老屋吗?”她听到脚下的木地板发出咯咭声,猜想这屋子应该有些年代了,是所名副其实的老宅。
“是啊,这是少爷的曾祖建的,到少爷这辈就四代了。”阿金婶叹息道:“盖这么大的屋,该有四世同堂、子孙满屋才好,可惜谭家香火不盛。”
对阿金婶的感叹,林紫萱很好奇,可是想到初入人家,不便多嘴,于是沉默地跟着她走进一间干净舒适的房间。
“今夜你就在这里睡吧!”阿金婶将灯放在桌子上将其挑亮后,对她说。
看着这间门窗棂花玲珑剔透,雕梁画栋风雅华贵,陈设的家具古朴精致,而且宽敞舒适的房间,林紫萱惊奇地问:“是谁住在这里吗?”
阿金婶用手模索着光洁的桌面,道:“没有人,这里是老夫人的卧室,十年前夫人去世后,老爷带着少爷到京城去了,这房就一直闲着,三年前老爷过世,少爷让我随便处理这里的东西,可我宁愿保留这房里的一切,就当夫人、老爷还在。”
“那、那我不能睡在这里……”一听这里是谭步平父母的居所,林紫萱当即惊慌地想离开,但被阿金婶拉住。
“姑娘不要担心,这是少爷安排的,再说,这么晚了,我也没法给你弄出一张床来。少爷可从来没带姑娘回家来过,更别说还是位美姑娘?若老爷、夫人天上有灵也会高兴的。”
她的话让林紫萱很不好意思,她低垂着头,扭着手指头说:“阿婶取笑了,紫萱不过是身陷困境、穷困无知的村姑,谭公子仗义相助,紫萱感激不尽,只是我从来没睡过这么大的地方,也不敢冒渎前老爷和夫人。”
“姑娘不光面相长得美丽清秀,人也聪明伶俐。”阿金婶赞许地看着她。“放心吧,我家主人都是活菩萨,不会怪你的,今夜就好好睡一觉。”
说着又关心地问:“少爷说姑娘是林家湾人,那杀千刀的吴胖子又害人了?”
“嗯……”她的慈祥和关心让林紫萱情不自禁将家里发生的事简单告诉了她。
听了她的叙述,阿金婶又连连咒骂了数声吴胖子,骂完了,又去厨房取来一些吃喝的让她吃,安慰她好好睡觉,说明天一早阿金伯会让人驾车送她进城去敲登闻鼓,让那贼官在知县大人面前现出原形。
没法拒绝这好心的安排,林紫萱只得睡在谭家原本女主人华丽舒适的四柱大床上,可一整夜她都睡不安稳。
黑暗中,她的思绪如同月兑缰之马。一会儿想谭家这所古老大宅的前主人,一会儿又想到不知在哪里睡觉的谭步平。在闭塞的林家湾,她的见闻不多,只知道青阳城的谭老爷很有学问,在京城的官学做先生。现在看到这所大宅子,她很好奇,谭步平有这么舒适的家,为什么不回家住而要住在客栈呢?那不是白花钱吗?
想起刚才一路进来都没看到什么灯火,她想,难道是这里太寂寞?还是这里有太多失去亲人的伤心往事?
阿金婶说他娘是十年前去世的,他爹也死了三年,而他看起来并无其它兄弟姊妹,难怪阿金婶说谭家香火不盛,果真是不盛。想想他孤独一人也够可怜的,难怪行为乖张,性情那么不正经,没娘疼、没爹教的孩子嘛!
想着他的孤独,她心里充满了同情和怜悯,对他的不满也随之减轻,甚至对他吊儿郎当的个性也能理解,何况他还帮了她大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