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老天!”
他的脚步踉跄,头颅有如炸裂般疼痛,而他迷惘的心在这一瞬间仿佛突破了时光的屏障,豁然开朗……
他看到一个同样美丽的少女站在大槐树下翘首盼望,她在等着她的情郎。
山风吹拂着她白色的裙裾,拉扯着她乌黑的秀发,她眼里有焦虑的泪水,有急切的渴望,她等的是他——她父亲最得力的部将、她最爱的虎子哥哥。他们已定亲多年,若非清兵入侵,他们早已拜堂圆房。
而他,正是她久等不来的虎子哥哥。
他在危难关头接受义父、也是他最敬重的袁崇焕大人的重托,不顾身负重伤,千里跋涉赶回家,可惜他无法兑现对她的承诺,而是带着对她的深深爱恋,死在她的怀里。
临死前,他对紧紧抱着他泣不成声的少女,重复着他们自小的约定:“菲儿,等我,生生世世我们都要在一起!”
便渠门外的炮声、北京西市口愤怒而愚昧的百姓、受伤中箭的痛楚、大槐树下的诀别、相约一起走向下一个轮回的誓言、奈何桥、孟婆汤……
一个个画面闪过眼前,前尘往事直袭脑际,峻虎忽然俊目圆睁,大喊一声:“菲儿……”
然后,他再也受不住那扎刺于心头、脑海中的尖锐痛苦,颓然倒在地上。
听他喊出三世萦回不去的名字,云霏悲喜交集,她知道她的虎子哥哥回来了,可是却见他倒地不起,于是她惊慌地奔向他,如同当年那样抱住他,大声喊叫:“虎子哥哥!虎子哥哥!”
第六章
辽河边的老李村是个有近五百户人家的村镇,它位于屏山和吉庆山之间的肥沃峡谷中。由于地势隐蔽,自古以来就是个可免战乱侵扰的地方,此地的村民们安居乐业,自给自足。
迸溪九曲十弯,穿村而过,两岸石磅是村妇们浣洗的好场所,村内设有高大的蓄水池、宗祠和磨坊。建筑大多是东北农家院落最常见的木排房子,只有少数富裕人家或祠堂才是青砖灰瓦的四合院。
村里望族,也是李氏宗祠的族长是个既经商又习儒的聪明人,他在村里开店扩铺经商,也办私塾学堂,养成村民崇文尚儒的风尚。
这一年,村民李老墩家连传两件喜事,着实让宁静的山村喧腾了好一阵子。
老墩是远近三乡八里出了名的憨厚耿直人,可惜娶妻近二十年却一直没得个一男半女,日子十分寂寞,有人曾劝老墩娶个会生养的二房,可老墩心里头只有他的娘子,死活不乐意。
然而,俗话说好人有好报,这话一点不错。
就在老墩夫妇以为此生就这么清淡过完时,老墩的老婆有喜了,这下可乐坏了老墩,就连乡邻们也为他高兴。
而且不久后,他们家养了多年的母牛竟也产下了一头皮毛油黄,神清腿健的小牛犊。随后,墩嫂便生了个白白净净,粉女敕可爱的漂亮女娃,老墩夫妇喜极而泣。
一年之内人畜添口,村民们都说这是老墩家兴旺发达的征兆。从此,老墩夫妇将女儿当宝贝似地养着。
而最令人震惊的是那只小牛犊极通人性,尤其对小丫的哭声极其敏感,无论何时,只要小丫一哭闹,那牛犊就“哞哞”的叫个不停,直到小丫安静了,它才平静下来。而小丫也跟牛犊有缘似的,只要在牛犊身边,就嘻笑不已,特别乖巧快活。
于是,老墩嫂每逢手边活计多,忙不过来照顾女儿时,就将摇篮往牛犊身边一放,让牛犊低沉的“哞哞”声成为女儿的摇篮曲。
小牛犊成了老墩农地里、家里的好帮手,而小丫学会说话后,自己给牛犊取了个名字叫“阿黄”。还成天跟在阿黄身边,对着它说话唱歌,阿黄也总是摇头晃脑地哼哼应和着她童稚的嗓音,那情景总令人忍俊不禁,老墩家的生活再也不寂寞清冷。
晚霞映红了天边,李老墩看着田里沟垄整齐的庄稼,笑着轻拍长得精壮有力的牛犊。“好牛儿,自打有了你,咱家这几亩薄田年年都有好收成!”
“爹爹,阿黄好辛苦喔。”一直坐在地头看牛儿耕地的五岁小丫跑了过来。
“没错,牛儿辛苦了!”老墩笑着卸下牛儿身上的犁具,摘下一条柳枝递给女儿,弯腰将她抱起来放在牛儿背上说:“小丫跟牛儿先回家去,爹爹去小店打点酒就回去。”
“嗳。”小丫应着,接过柳枝,笑嘻嘻地骑着牛儿往家里去。
走过山坡,遇见几个村里的男孩正用绳子拖着一棵倒在路边的大树。他们一看到她就喊了起来。
“嘿,小丫,让你的阿黄帮我们把这棵树拉上山坡去!”
“不要,阿黄累了。”看看那棵粗大的树,小丫不乐意,引着牛儿想离去。
“别走,叫它拉!”一个男孩突然将她从牛背上拉下来抱着。
另外的男孩立即将绳子套在牛身上,可是牛儿不动,只是看着小丫。
抱着小丫的男孩又说:“小丫家牛儿通人性,最疼小丫,只要小丫喊它拉,它一定会拉。”
“没错,小丫快喊——”
“不要!”小丫赌气地说。
牛儿也一动不动地瞪着大眼看着他们,尾巴也甩得很厉害。
“哦,它生气了!”其中一个小男孩有了怯意。
“别理它,它如果不拉,我就不放开小丫。”抱着小丫的男孩说。
“呣”牛儿突然四肢弯曲,低头拉着沉重的树木往陡峭的山坡走去。
“阿黄,不要——”被抱住的小丫挣扎。
听到小丫的哭声,牛儿拉得更卖力,跑得也更快。
“喝,它真的能懂人话哩。”男孩们说笑着,全然不顾哭泣的小丫。
“放开我,阿黄已经把树拉到坡顶了,你们还不给它解套?”小丫哭喊。
“急什么,让我们想想还可以让阿黄做点什么?”抱着小丫的男孩得意地说。
可是他的话音才落,只见山坡上的牛儿突然发狂似地往山坡下奔来,身后还拖着那棵沉重的大树。
它鼓着眼睛,像一阵风似地奔向抱着小丫的男孩。那有力的牛蹄声和大树拖在地上,卷起的石头泥土滚动声十分骇人。
“快跑,牛儿发狂了!”男孩们惊慌地往后跑,那个抱着小丫的男孩也扔下小丫跟着跑了。
牛儿奔到趺倒在地的小丫身边,猛地停住了脚,屈下四肢,趴在她身侧。
“阿黄……”小丫抹去眼泪,爬上它的背,将它身上的绳子取下扔在地上。
牛儿“哞哞”叫着站了起来。
那几个捣蛋鬼惊愕地站在远处,呆呆看着驮着小丫的阿黄往村里走去。
“笨阿黄,他们要你拉,你就拉,真笨!”
趴在牛背上,小丫还在生气,可是牛儿摇头摆尾,嘴里还哼哼着,似乎只要她在它的背上,它对其他事就一点儿都不在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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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村的生活单调而惬意,春夏秋冬四季分明。
芒种一过,天气就热起来了,正午的太阳令山谷像个起了火的烤炉,人人都仿佛被烤焦了烟叶似地无精打采。
晌午时分,村民们大多躲在树荫下躲避炽热的太阳,古溪河畔的浅水处却是水花飞溅,童声喳喳,一大群男女孩童们光着在溪里戏水。
由山箐中流出的溪水冰透沁凉,却也在这炎热之际带给他们无穷的欢乐,令孩子们又爱又怕。
“啊,不好啦,小丫掉进深水洼啦!”孩子们突然大叫起来。
“哇,那里有漩涡……快去喊老墩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