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你也曾让‘九指神算’批过命?”一道冷凝嗓音切入谌霜浓父女间的谈话。
“修……修王……”再见峻德修,谌寿还是对他感到恐惧,忘不了当初亲眼目睹他在战场上一身势如破竹的骇人杀气,策马而过,霎时间血流成河、尸堆如山。
“你想把霜浓带回去?”峻德修在谌霜浓身边坐下,一手亲昵地将她揽住。
“修王这……”谌寿开始坐立不安,额上冒出冷汗。
“谌城主一路辛苦了,也许需要先安顿休息一下。”峻德修一挥手,将站在一丈远的总管叫过来。
“主子。”老总管恭敬弯腰。
“好好招呼贵客,别怠慢了。”峻德修将赶人的意思明显表现在脸上。
“呃……是……我先下去好了。”谌寿紧张地起身,跟在老总管身后。走远之前,谌寿悄悄回头看了女儿一眼,随即暗暗叹了一声回转离去。
“我能回谌城吗?”谌霜浓看着爹离去,安静了一会儿,突地转头问他。
“你想走?”峻德修微微一笑,只是伸手拂开她颊上的发丝。
“我能回去吗?”她固执地瞅着他的双眸。
峻德修眯起眼。
“霜浓,别惹我生气。你不是向我保证过,你什么地方都不会去?”他轻柔地说道,拂开发丝的手掌,缓缓反转,以指节轻轻摩娑她柔女敕似水的脸颊。
“你将我留下来,是为了什么?”她抓住他的手。
“我遂了你的心意,将你留在我身边,这个理由难道还不够充分?”他慢慢抽回手,眼神也变得疏远。
“你将我封闭在‘修罗苑’里,让我完全不知外界发生了什么事,这与我以前完全被隔绝于谌城深宫里有什么两样?”
她愣愣地望着空虚的双手,心中强烈的失落感几乎要吞没她。
他的体温犹然在手心里热着,然而,他根本已不在她的掌心里了。
他留给她的,似乎只是个短暂而虚幻的温暖。就像现在,手心的热度在一瞬之间,便消散无踪。
峻德修细细端详她楚楚可怜的表情,复杂的神色从眸中一闪而过。
“霜浓,我曾告诉过你,这是个人吃人的现实世界,你的一无所知,其实是种幸福。即使知道了,又能如何?只会如现在一般徒然痛苦,却无能为力。”
他的嗓音郁郁沈沈,一字一字硬生生地锥入她的胸口。
谌霜浓目光迷离地抬起头。
“但你是否曾想过问问我,愿不愿意活在这种虚假的安全世界?”
“你似乎跟了我太久,而忘了身分了。你只是谌城献给我的贡品美人,没有资格过问太多。”他的眉一拧,怒意隐隐翻动。
“是吗?”她呼吸一窒,整个人仿佛让人打入了无边无际的冰寒地狱。
峻德修看见她伤心欲绝的表情,依然冷漠地转过头去,不愿再看她。
“那么,即使我心甘情愿地留下,你可以告诉我,我会永远待在修王府吗?”
“不会。”
他的回答迅速而不犹豫,断绝了她所有的奢念,不会永远被留在修王府,原因只有一个──她不再是修王的人!
“我、我明白了。”她努力地眨着眼,不让泪水坠落。
不该哭!她不该哭!
当初是她自愿跟他离开谌城,也是她心甘情愿留在这里,她应该从一开始,就要心如止水,冷情不动。
“你明白了?”峻德修挑起一眉。“那就好。日后,你可不要让我失望。”他语含玄机地说道,随即起身离开。
亭里,独留谌霜浓神伤不已……
第七章
“大哥,试试南方来的贡茶,这茶叫‘湖山晓’,据说只产于南方湖山一座矮丘上,一年不过产五百二十斤,珍贵无比。”峻德治殷勤地奉上名贵香茗,招待他那个鲜少光临“治”王府的大哥。
峻德修端起茶,面色凝郁地望着烟气,似乎有些恍神。
“大哥?”峻德治轻唤。
“我常想,世界上是否真有所谓的‘清水净土’?”
“清水净土?”他一愣。
“为什么大家都想要她?”
峻德治懂了。冷血寡情的“战鬼”,真的已为那名谌女神魂颠倒。
“这个世界世局太乱,每个人都想要寻求一种安定感。谌霜浓的特质就是如此,她不争、不夺、不求,安安分分地待着,让你安心到不管你在何时回头,她随时都在。这就是她的魔力。”
“老实告诉我,你有对她心动过吗?”峻德修转头,锐利地注视他。
“我只能告诉你,如果内心渴望安定的人,很少不会对她心动。”峻德治维持温文的笑意,从容应对。
峻德修闻言笑了出来。
“你很聪明,不说真话,也不说假话。”
峻德治回以一笑,随即面容肃然一整。
“大哥,四弟的失踪与你有关吗?”
峻德修瞬间眯起了眼。“我不是说,你什么都别问的吗?”
“我知道你故意挑起战争的意图是什么,我也不会阻挡你。但是,要那么多人为你陪葬,你不觉得太过残忍?”
“四弟被城主派往朗日城去,我明了他的能力,一定可以完成结盟任务。但那不是我所乐见的,只好将四弟牺牲。”
“大哥,你!”峻德治震惊不已。
“你放心,四弟不会有事,我只是阻挠了他,并没有赶尽杀绝。只不过,依城主的个性,他日后想回峻德城,恐怕也回不了了。”峻德修好整以暇地轻啜了一口芬芳四溢的茗茶。
峻德治的眉头深深结起,然后叹了一口气。“以后,我会越来越孤单了。”他的惋惜悠长。
“这茶是好茶,不过,泡茶的人火候不够,可惜了这么名贵的‘湖山晓’!澳天到我那儿,试试霜浓泡茶的工夫,她毋需上等名茶,依然能泡出清香芳爽的好茶。”
峻德修很不捧场地喝了两口就放下,倨傲地起身离开。
峻德治初时一愣,随后领悟地笑出声。
“清水净土?大哥,我想你可能还不明白你的清水净土在哪儿吧?”他摇头,喃喃自语。
连喝个茶都能想到她?旁观者清啊!
※※※
乱世战鬼,灭世谌女!
谌霜浓的脑海里一直浮旋着这两句话,像是缠身鬼魅似的,一刻也不肯停止对她喧扰、斥责。
叹了一口气,房里坐不住了,她干脆起身走到外头,慢慢地踱至湖边。
手抚上秋千的绳结,心里却怎么也感受不到当初心折、感动的单纯快乐。
一切都变质了吗?
或者说,一切都在他的谋策之中?
她忍不住开始怀疑,当初认为天底下依旧存在清水净土的念头,果然如修王所说,天真到不可救药。
她坐上秋千,轻轻摇晃起来。在规律摇摆的韵律中,她放开所有扰人的思绪,找到了暂时的平静……然而,平静难求。
才一会儿,在房中寻不到女儿的谌寿,在湖边发现了她的踪影。
“霜浓。”谌寿急切地走近叫唤。
“爹。”霜浓低着头,兀自摇着秋千。
“我跟你提起的事,你考虑得如何了?”谌寿忍不住左右看了看,深怕如前日一般,峻德修又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在身后,将人吓得魂飞魄散。
谌霜浓烦乱而无奈地深深叹息一声。
“我不知道……”
“你若继续待在这里,只会助他掀起天下更大的战祸,搞不好还会为他丢了性命。峻德修太深沈,可以为达目的,不择任何手段。他是当世少见的天生武将,掌握峻德城的绝对军权,天知道他挑起战争的目的是不是想自立为王,连抚养他长大的峻德城主都开始对他忌惮在心。”
“爹,你认为女儿跟你回谌城去,一切都能回到起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