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莫殷磊唤道。
“还什么夫人,改口了吧?”王夫人睁开眼,勉强一哂,笑斥着他。她感觉剩余的时间正从她体内快速地淹逝.她必须快快为女儿做最后一件事,才能安心地面对王家的先祖。
“娘。”莫殷磊毫不迟疑地回应,引起王家主仆的惊愕。只有半躺在床、心满意足的始作俑者微微一笑。
王达和小月终于搞清楚了白衣男子的身份。这代表以后……以后有姑爷可照顾小姐了。两人激动地跪下,“姑……姑爷。恭喜夫人、小姐。”
浣儿张大眼,不能置信地看着莫殷磊自然从容的示意小月他们起身。似乎只有她难以进入情况。
方才母亲询问的话语令她微皱眉心,急迫的口气仿佛在寻求保证似的,不管听在谁的耳里,都觉有些刺耳。
不料他的回答,令她更是愕然,脑中轰然作响,这个人……他的回复连一丝挣扎犹豫也没有!
她不能置信地又看他一眼。他就这么任人揉捏摆弄?
荒谬的感觉霎时充斥在她的胸口。
这算什么?她的人生就这样被旁人一头热地凑合,却没有人过问她的意见和感受?她暗暗捏紧裙角,但孝道和礼教逼着她垂下眼,让浓黑如扇的眼睫掩住所有的不驯和恼怒。
莫殷磊淡淡地在一旁将她所有细微的肢体反应,以将她透明如丝的情绪,都纳人乌深的眼底。
他的小媳妇儿似乎不太情愿,这可有趣。他嘴角微微卷起一丝兴味与好奇。
是什么理由让她甘于落魄,也不愿意成为岩叶山庄日的少夫人?
想着,他的嘴角扬起恶意的笑。“娘,让殷磊再为您把一次脉。”他一个落坐,和浣儿并肩坐在床沿,不避嫌地与她膝挨着膝,仿佛两人的肢体接触已是自然习惯。
浣儿却像被螫了一口般跳起,她退离床边,两颊也火速地烧红。
她惊疑地望着他,几乎可以肯定他是故意的。但是瞧他正经地凝神把脉的神情,又令她不确定地迷惘了。
幸好方才王达和小月已经退出内室,否则她要如何解说她慌乱的狼狈模样?
“磊儿通医术?”王夫人眼中带笑,慈爱地问。刚刚小儿女间的小动作她看得清楚,不可错认的火花跳跃在两人之间,呵!心事已了,心事已了。
小浣儿的幸福,就在眼前不远处。王夫人双眼隐隐泛辉。苍白灰瘦的病容透出一层红润。
“略有涉猎。”不久前她脉象既虚且乱,危象百生,现在脉动仍虚,却是平顺有致,判若两人,实在是说不出的怪异。
突然,莫段磊心念一动。
会是回光返照吗?
私忖着,他表面上不动声色,唤进一名侍卫低声嘱咐几句,那名侍卫随即迅速地领命而去。
浣儿见状,面露疑惑,他以安抚的口气回答她。“我派生回去请大夫和拿一些药过来。”
她点点头,没有说话。但王夫人开口了。“我的身体如何,你我清楚,不用太麻烦了。倒是你们的事,我希望能早些尘埃落定,让我能安心地去见我家相公和王家先祖,那么我的一桩心愿也就了结了。”王夫人眼含深意地看他。
莫殷磊默然地听着,眸中无浪无波。
浣儿在一旁听得心惊眼跳,顾不得莫殷磊仍坐在床沿。急忙坐回母亲身边,双手握住娘亲的手。“娘,您身体还好,别说这种话。”虽这么说,她却感觉遍体生凉,只能强忍着不发颤。
王夫人一笑,恍若无闻地继续说道:“磊儿,当年的信物你可有好好收着?”
莫殷磊从怀中掏出一个绸布袋,倒出一片约半掌大,工饰精细、中间有一‘浣’字的金锁片。
王夫人见了锁片,缓缓漾出一朵笑,伸手抚模着锁片,仿佛又见到当初风华适意的过往。
然后她又伸出了另一只手,捞起浣儿挂在胸口的龙凤翠玉捧在手心。“太好了,真是没想到……太好了。”说着,热泪涟涟淌落。
“娘……”浣儿哽咽得几乎不成声。
“只可惜,我怕是没机会见到浣儿出阁的模样了,”母亲的一声轻叹,瞬间击溃了浣儿,泪水无法遏抑地泛滥而下。
“胡说,胡说,娘一定会长命百岁,一定会看到女儿出阁,说不定还能抱到孙子呢!”浣儿慌了,脑子一片乱哄哄,只想急着安抚母亲,对于胡乱出口的话,早就不知所云。
“傻丫头。”王夫人听了破涕为笑,似真似假地责备。“还没过门,就要娘看孙子了,羞也不羞?”
浣儿只是一径地哭。“娘……”她的心,全乱了,哪还能顾到她方才说了什么。
“磊儿,你真会好好待浣儿吧?她将来可是孤单无依,若是你欺侮了她,只怕她是无家能回、无处可去了。”她浯气中怜惜无边,却技巧地向他索取承诺。
莫殷磊微笑地接下了近似威胁的要求。
对他来说,这可是头一次遭人逼迫。自从他独当岩叶山庄以来,没人敢质疑他的为人。他好笑地想着。如今却要向一位企图保护女儿的老妇保证他的人格信用。
他无谓地勾起唇角。“娘请放心,莫殷磊一言九鼎。一定会照顾浣儿一辈子,不让她受到委屈、无家可归。娘如果不放心,就让我跟浣儿以夫妻之名向娘亲跪拜起誓,如何?”
王夫人沉吟一会儿:“虽是不太合礼教,但……权宜之计,只好如此了。”她挺讶异他会有这样的提议。这孩儿看似深沉不驯,却惊人地拥有体贴细腻的性格。
她抱着浣儿,眼神中混合着感激,和刚才对他近似咄咄逼人的歉意。莫殷磊也定定地回望她,交流着更深的诺言。
不多时,一位挺秀的青衣儒生带着医箱药材迅速地从岩叶山庄别馆赶至。还来不及开口说话,就教莫殷磊按到一旁的席位上当见证人,一句发言的机会也没有。
就这样,在王达、小月,和仍旧一脸莫名其妙的青衫儒生的见证下,莫殷磊扶着早已哭得失了方寸,只是直觉顺从旁人摆布的浣儿,一起在王夫人榻前向天地焚香起誓。
“我,莫殷磊起誓,对于吾妻浣儿,今生今世定倾全心呵护,不受委屈,若有违背,愿受千刀剜心之苦。”
一头雾水的青衫儒生此时受惊吓地从椅子上坐直,眼睛大睁。直到此刻,他才明了莫殷磊对此事的慎重态度、非同小可。
不过,他还是丈二金刚模不着头脑。莫殷磊何时多了一个老婆出来的?真枉费他们两人知交多年,竟将这件事瞒了这么久。
此时,毫无预警地,王夫人突然倒了下去,浣儿尖叫一声,紧抱住她。莫殷磊也迅速地移至床边。
病情似乎在一瞬间猛爆,她开始急剧咳嗽,青衣儒生凭职业本能判断出病人的状况有变。
但就在青衫儒生想接手诊治时,浣儿却死抱着母亲,不肯松手。见状,他语气变得严厉。“少主,把你的女人弄走。”想要跟阎王抢时间,一分一秒都不容浪费。莫殷磊当然明白,于是,他对浣儿狠心怒喝。“浣儿,我们在救你娘,别碍事。”
这一骂,似乎将她的心智唤回,她双手一松,他立即箍住她的腰,将她抱离床边。
莫殷磊抱着她,两人身躯紧紧相贴,姿势颇亲密。不过所有人心焦着病人的危况,根本无心注意他们的动作。
浣儿虚软地被莫殷磊环索在怀里,下意识地靠着他汲取力量。
突然间,她发觉她自己一点也不坚强,她再一次被失去亲人的恐惧深深击溃。
看着母亲痛苦的病容,她竟一点忙也帮不上……如此的无能为力……无能为力呀……“浣儿,你可以帮忙捣药吗?”此刻的她恍若浮木般地浮沉,但他低沉的嗓音穿破迷雾,稳稳地拉住她不断沉溺的魂魄,她抬头看向他,涣散的目光开始有了焦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