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遇见你--就是我的报应吧。”他悲哀地自嘲。“爱上你是一个意外中的意外。我曾想若我从来没有遇见你,我就可以昧著良心,毫不犹豫地执行计画,然后得到我梦想的自由,从此过我想过的生活。但是,我又怎么舍得放弃与你相遇?你这么美好,毫无保留,全心全意爱我这个不值得爱的人,我舍不得啊!”
“若没有遇见你,就算得到自由,我也一定会愈来愈无情,变得跟我父亲一样,到时候我连音乐都会失去,一个无情的人如何接近得了音乐呢?是你救了我,把我从绝望的深渊里带出来,而我给你的却只有伤害。我怎么能不爱你?我又怎么有资格爱你呢?”
“不!我哪有那么好?我也有恨,我也想报复,我也有丑陋和黑暗的。那一夜我几乎杀了你啊--”她激动地哭喊。
“就算你杀了我也应该。可是,你对我做了最残忍的报复,同时也把最美好的给了我。”温柔的语气,转为坚定,好似没有人可以动摇。“我没有资格爱你,却还是放不了手。接下来的手术是我最后的希望,我告诉自己如果成功,无论天涯海角,我一定要找到你,再次追求你。”
“如果……不成功呢?”纪恒光语调颤抖。
“如果失败……”Jason沉默片刻,漠然道出:“就是我已经没有机会了。我不会再出现在你面前,我会永远……消失。”再见她之前,他原本就是这样打算,但是现在,他不知道自己是否还做得到。
“你始终是那么自私--”纪恒光忍不住气愤,难过得挣开他。
“是,我承认,我自私,我无法接受你看到我现在这样,即使你不愿意原谅我,也好过搏取你的同情,那会让我更加不堪!”
挣开时拉扯到他的衬衫,纪恒光才看见Jason胸口到月复部的一大道疤痕,与其它蜿蜒缝合的痕迹,她惊骇地伸手碰触。“那时候到底……”到底受了多严重的伤?已经两年了……这些疤痕还这样触目惊心。
“没什么。身上多了几根钢钉罢了。”他抓住她的手,对当时的情形不愿多描述,自嘲的语气说得平淡。“幸好这双手还能用,已经是最幸运的事了。”
心……好疼……她是明白他的,他这样的人怎么有办法忍受,让她看见他最脆弱的样子呢?
她抽出手,执著地碰触他的伤疤,一一抚模,终于再无法控制地将他拥抱。
她想抚慰躲藏在他心中那个男孩--那个受伤却被忽视的男孩,那个叛逆但善良的男孩。
一直以来,他把自己绑得好紧、困得好深,不断走向自我毁灭,将求救的灵魂深深埋藏。他的强悍其实是建立在脆弱之上,以前的她就下自觉地有种想保护他、让他真正欢笑的渴望,这种心情说给人听有谁会相信呢?她自己也没发现啊!
连他的亲人都不了解他,若没有她陪在身边,有谁会真正了解他?有谁能让他快乐呢?是啊,他少不了她,她也少不了他啊。
Jason全心全意感受著这一刻她的温柔。她其实比他坚强多了,总是用她无边无际的温柔如此包容他,在她的怀抱里,所有的伤痛都会被抚平,他只愿此生都能与她紧紧相依。
“你知道我一直最害怕的是什么?就是对你的恨渐渐消失,爱却无法停止啊!”纪恒光流泪对他坦承。看到了他所付出的代价,听过了最真诚的告白,她的心中如何能不感动?以往的恨又怎么还提得起来呢?
“恒光--恒光--”Jason紧紧地拥住她。没想到此生能再拥抱她,能再听见--她爱他。
“我已经不想再和想原谅你、想见你的念头对抗了--我好累啊!”在看到他还活著的那一刻,她就已经原谅他了。
“别哭,别哭!”搂她在怀里,Jason一次又一次抚著她的头发安慰她。“对不起!一直没能跟你说这句话--对不起!”
怀里的人只是不断地摇头,无法停止眼泪落下。
直到此刻,纪恒光终于能放声痛哭,把所有的伤痛一次哭出来。
已是初春三月。
独自坐在星光饭店中庭的座位,一双手在笔记型电脑上忙碌地打著字,纪恒光偶然停手,沉思。
已经又过了半年了--
后来经过旁人转述,她得知在她出国的那一天,Jason得到她的消息,急急去追她,却--
她父母跟郭晓明都说,当时Jason那个样子,不出车祸也难。
他的车翻落崖下。
她无法忍受听他们描述Jason被压在车里、如何被救出来的情形。重创之下,Jason从头到脚,全身没有一处完好,原本是被医生宣告活不下来的。
在他垂危之际,Jason的父亲在他的病床前许诺,只要他好起来,他将会给他最彻底的自由。
Jason在生死边缘挣扎的日子里,老板不用说,还有晓明也常一起去看他,威胁他不准死,一定要好起来。
Jason意识不清地在床上躺了快半年。清醒之后,又过了半年说不出话、身体也不能动的日子。经过数次的手术,等他恢复到可以做复健的时候,从学走路、学说话开始,急切地逼迫自己好起来。在双手还不能运用自如时,他就每天练习拉琴。
一切痛苦,都用他坚强无比的意志力去承受。
唯独眼睛,他无法逼迫它好起来。
但是自从车祸以后,眼睛看不见、行动下便,Jason不但没有像一般遭遇这种变故的人一样,脾气变得阴郁或暴躁,反而像彻悟了一般,情绪平静,不再像以前的阴晴不定。
他们说,她是他的支柱,他的一切努力都是因为她。
日光集团早已回复原有的秩序,她父亲坐回董事长之位。股东们纷纷向父亲忏悔,诉说自己如何的身不由己,希望父亲再执董座,领导日光。以父亲的个性,当然是推辞不了,虽然他说自己已经有退休的想法。
这些都是纪恒光后来才知道的。
半年前她回国时,Jason早已预定两个月后要动精密的脑部手术,那是他眼睛复明的唯一希望,但是成功率只有一半,若不成功,不只再没有复明机会,还可能会引发其它危险的后遗症。这样大的风险,他还是坚持要做。
纪恒光没有阻止,她知道阻止不了的。
再见面那天,她在他怀里哭了好久好久,他温柔地吻她,直到她平复情绪。
Jason和她谈了好久,告诉她好多事,有关他从小到大的事。她觉得一切似乎从来没有变过,他们又回到了从前,甚至比从前更进一步。
第二天早上,纪恒光接到一个包裹,里面是Jason不离身的小提琴,还有一纸不成信的短笺--
原谅我的自私,我必须独自面对。最多半年,你就会接到我的消息,不管结果如何,你都要相信--我爱你。
似遗言一样的留言让她惊慌失措。她明白他无法接受这样的自己,明白他不愿拖累她活下去的想法,明白他非动手术不可,可是她还是不能接受--他的消失。
他消失了,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那天的重逢只是一场梦,他终究不会再走入她的生命。
Jason你好自私!她不断在心里呐喊。遇上他,她把这一生的泪都流干了。
她必须逼自己专注在工作上,她不能停下来。可是想再开始打字,眼前却已模糊,看不清萤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