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想说什么就明说,不要同我打哑谜,现下我没心思陪你嗑牙。”
然生嘴边的笑意更浓了,他摇首轻叹。
“真是冤了我!咱们凭心而论,是谁同谁打哑谜呢?”
潮生反诘道:“你的话是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你应该是最清楚不过的。”然生呵呵一笑。
“你既然已经有底了,又何必多此一举来套我的话呢?”
“你终于说出来了。你为什么要让大哥带走芊姐?”然生收了笑,取而代之的是狐疑的神气。
潮生没有马上开口,他背过身去,垂眼低语:
“你真没想到吗?我成全大哥的情,条件是要得到织造的承袭权,娶妻就是代价。”
喜乐声由远处阵阵传来,看来陆府花轿就要到了。
然生没再多语,转身就要离开,他在踏出门槛时留下一句:
“这君子一角,可真难演啊!”
然生的话迥荡在空气中,如一阵风般萦绕潮生心头,怎么也挥不去。
“程潮生,你注定一世孤独……”
***
立于正厅正位的潮生,眼光空茫的停在礼堂正中贴着的“喜”字。
程府正厅装点得花团锦簇,悬灯结彩,斗大的红薯字两边,挂悬着礼部尚书亲笔所书的贺联,右为“佳儿佳妇”,左为“琴瑟合鸣”。
酉时一刻,吉时已届,喜炮连呜声响,众贺客云集大厅。因为婚事是在程老爷百日之内,所以请来的贺客若非至亲,便是些较重要的人物,此乃是出于潮生的意思。
礼赞生朗声赞礼,随着丝竹声响,众人的目光都移到厅门,眼睛俱是一亮,只见一位身穿绛红罗衫的娉婷丽人扶着一身大红锦袍、头覆凤冠霞被、面罩红绸缎的新嫁娘缓缓上前。
男左女右,礼赞生朗声道来:“拜天。”
潮生就似一尊傀儡木偶般,任人随意摆布。
一直侍立在新娘身畔的使婢,不由偷偷觑了这位新姑爷一眼。姑爷虽然面容俊俏,温文尔雅,但是一双眼却深敛紧锁,仿佛这一切热闹景象都扰不了他。
他可是新郎倌啊!从没见过哪家的新郎是这般不露分毫喜色的。
使婢暮霞心下暗忖:
这样一个姑爷,小姐以后的日子能好过吗?
***
礼成之后,宴客于大厅。潮生一路敬酒,不知情者只道是新郎倌欢喜过头了,一些与程府相熟的客人却觉奇怪:不是程家长子成亲吗?怎么今天婚礼主角换成程家老二啦?
潮生第一次这般毫无节制的饮酒,看在然生眼中,倒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喜筵直过三更后才渐渐散去。
潮生待贺客都离开,才在小弟然生的扶持下回到后院。
“叫舞文来吧,你也忙了一整天,回去休息了。”
然生瞧他醉得厉害,也没多话,便要人去传唤舞文来。
“舞文,好生伺候你主子。”然生微笑说完,便退了去。
舞文与平砚两人分边搀起潮生,舞文低声询问:
“主子,是要回倚庐,还是上重华轩?”
潮生醉眼包斜的瞪了舞文,冷哼:“我为什么要上重华轩?”
潮生嫌恶的挥了挥手,示意舞文闭上嘴。
“我醉得厉害,今晚我只想回倚庐睡上个好觉,你别同我嗦!”
主子都说得这么清楚了,舞文除了照做,别无他法。
回到潮生卧室,舞文让其他仆役去准备醒酒茶与毛巾,潮生在饮过茶水后,揉揉感到微微不适的太阳穴,吩咐下去:
“今晚我睡在倚庐的事别多口的传到老夫人处,免得她老人家悬心,你们给我记牢了。”
说完,遣退所有下人,潮生才得以能静下心来。
酒精使得他的体温升高,也使他的心狂躁不已,他想要一些清凉,让他能稳住自己一颗既怨复恼的心。明知自己没资格去迁怒,没资格去埋怨,但是要怎么做才能不怒、不怨呢?
他推开窗扉,正好面对当作新房的重华轩,由重华轩窗纸流泄淡淡的晕黄烛光,潮生清楚那位名分是自己妻子的陆家小姐正在枯坐等待自己。
心头闪过丝歉疚——毕竟,她比任何人都无辜,不是吗?
但是,他就不无辜、不无奈吗?他本是可以不染尘埃的……唉!自找苦吃,不是吗?
芊茴的娇颜再度浮现心湖,一想到芊茴,心又揪紧了,他没法说服自己忘掉她。
既然他无法忘情于芊茴,又怎么能勉强自己去与另一名陌生女子亲近?
潮生不愿让自己更难受,遂合上窗门,拖着疲惫的身子往床榻一倒。
潮生躺在床上,朝天苦笑,自顾自的睡去。
***
穿着一身束缚的装扮,头上顶着沉甸甸的凤冠,新嫁娘陆云瑛维持这别扭的坐姿少说也有两个时辰以上,她有一肚子的不耐。
她将一直覆在脸庞的一方红绸帕揭下。真是闷死人了!望向已燃烧大半的龙凤烛,她往门外唤了声:“暮霞。”
暮霞入了内堂,只见小姐早把凤冠霞被拿下丢在一旁。云瑛见暮霞入室,站起身舒展一下筋骨。
云瑛见贴身婢女瞪大了眼,微微一笑,问道:
“我坐这床也真够久了。现下外头是怎生情况?”
暮霞神色不豫,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小姐的问题。
云瑛美眸一瞟,瞧丫头脸色别扭,便知道她心里藏了话。她清脆一笑,温言道:
“暮霞,你有话便说,这就咱们两人,有什么不能说?”
小姐这么温柔婉约,她怎么能遭到错待!若不说出来,那不是太委屈小姐了。暮霞忍不住气,月兑回而出:
“小姐,外头的宾客已经散得差不多了,姑爷却没有往新房这来,今晚可是小姐的洞房花烛夜啊!这不是明摆着给小姐没脸么。若传了出去,不正好给人乱嚼舌根。”暮霞说得气愤,那神情逗笑了云瑛。
“就这样?我还以为是什么事呢,瞧你恼怒成这般模样,暮霞丫头,你就是大惊小敝。”云瑛抿嘴轻笑,轻摇蛲首。“小姐!泵爷对您不理不睬,您还当没事,暮霞真不知小姐怎生想。”
见暮霞嘟起小嘴一字一句数落着,云瑛觉得好笑。她倒真是替自己抱屈。
云瑛嘻嘻一笑,让暮霞凑耳过来,叽叽喳喳的低语几句,吩咐完,瞧暮霞仍一脸不解,笑道:“只消要琴儿、瑟儿去探问一下,你就明白我的用意啦!”
暮霞只得去要琴、瑟二望照小姐的吩咐下去探问,随后又转回房中伺候。
暮霞为云瑛取下珍珠凤冠,往镜子看去,所见的是张花样年华、清丽绝俗的容颜,暮霞没来由的叹起气来。
“好好的,做什么叹气?”
云瑛没一会儿就意会她为何叹气,她但笑不语。
这时,琴儿、瑟儿推门入室,对云瑛福了福,禀报:
“我们照小姐所言,问了好些小厮,可是他们都吞吞吐吐的,一听我们问到姑爷去处,便推搪敷衍。”
云瑛微微一笑,仿佛是早已预料到,温言:“你两人先下去吧,一会儿再进来。”
暮霞见小姐脸露得色,又从琴儿的话中明白今晚姑爷是打算不理小姐的死活了,她不禁气闷。这小姐还笑得出来,真是的!
“小姐,您……”
“怎么,你又想说什么?”云瑛只觉得心情大好。呵呵,没想到真如她所愿,世上能尽如心意的事不多,现下得偿所愿,要不高兴也难!
“其实他人最好别来,否则我还不知道该如何应对。”云瑛越说越乐。
经云瑛一说,暮霞更加糊涂,她问道:
“小姐,暮霞不明白了,您这是什么心思?”
云瑛俏脸酡红,水灵美眸横了暮霞一眼,哼道:
“我和他可是素昧平生,如何同寝一室、同睡一床……岂不羞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