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如何不知,但只继续神色如常地垂首继续研着她的墨,什么也不去管。
而后书房内其他管事一一回禀了自己所担之责,她依着那不断推到自己眼皮子底下的笺纸,或简短或?嗦地一一传达了那晏府主子的谕旨,手则一直不停地研着那墨,头再不肯抬起,不再去看那管事们听完自己所言后的神色。
她,虽不得不置身其中,但却更不得不置身其外。
非分内事,不操闲心。
如同这位晏家公子爷的行事准则一样,她,也是如此。
不关己事,高高挂起。
笃。
她将手上的雪白笺纸全数投进正燃着的铜盆,待那些带着或多或少龙飞凤舞大字的笺纸一一烧成了灰炙,方抬头,面不改色地迎上那乌若无底深潭的清澄眸子。
多奇怪,明明是一望深不见底的乌色,却偏偏又是清澄得仿似清水一般,似乎只须用手盈盈一捧,便能看透那清如水的心思,但若真的去捧,却更如天上之星,是那般的遥不可及,冷冷地高高地悬在你心上,高傲地俯视着你,令你讪讪,手足无措,再也不敢去迎,更不敢有碰触之心。
她暗自一叹。
“晏爷,您是要问,刚才明月为什么没遵循您的意思,将您的吩咐转告那位管事,是不是?”
将最后一张雪白笺纸捧在手,她低头仔细去看其上那几个同样龙飞凤舞的墨字:洛阳房家。
“明月很是感激晏爷,能在万千忙碌中将明月家小事还记挂于心,但——”
她慢慢抬头,清亮的双眸却不去看他神色,只有些怔怔地望着书房内渐渐暗下的夜色,顺手将手中的笺纸丢进火盆中,毫无任何迟疑。
“但明月却真的不想劳驾晏爷的。”她微微笑着,叹息似的道,“房明月曾说过的,得之,我幸,失之,我命。既然房明月叔父们想要洛阳的房舍千间,那便顺遂了他们心愿也就是了。”
笃。
“房明月并不在乎身外之财,于房明月来说,能有——能有心灵寄托之处,便已然可也。”她拍拍空了的双手,复低首看那火盆中渐渐熄了的火光,叹息似的一笑,“当初进晏爷府邸来,其实,唉,如果明月告诉晏爷,说明月更多的兴趣是为了其芳斋那金贵的糕点小吃,被房家本姓叔父们追捕只是明月想进晏爷府邸来的借口,晏爷信是不信?”
笃。
她缓缓笑开。
笃。
“晏爷啊!”她笑着举手掩耳,朝着那依然面上没多少表情的男人皱鼻子扮个鬼脸,很是哀怨道,“即使晏爷不愿再听明月胡扯,也请晏爷不要再这么讨命小表似的笃笃下去啦,明月如今只一听晏爷如此举动,便是头疼不已啊!”
笃!
“啊啊,是明月说错了还不成?”她用力按按脑袋,突然笑到弯腰,“明月自然明白明月才是来向晏爷讨命的小表——晏爷心胸宽广,能纳百川,就不要再计较明月小小的矢口啦,明月若有来生,必当为晏爷做牛做马报答晏爷今生恩德!”
笃。
“好啦好啦,晏爷,既然您不相信明月刚才所言,明月便索性将老底儿掀给您看好啦。明月便是冲着您的美色,呃,明月在家常常听人谈论,说从不显于人前的京师晏府的当家主子晏爷是如何的青年才俊,是怎么的丰美雅仪,明月不禁心向往之,便百般的寻找机会——房家本姓叔父们夺了房家产业,明月索性就乘机溜进京师混进晏府来啦。”她笑嘻嘻地站直身子,双眸毫不遮掩地望向前面面无表情的青年才俊,“真的啊,晏爷,明月可是说的句句真心,没有丝毫再瞒您之处啦!”
青年才俊面无表情地瞪她许久,而后起身,袖子一甩——走了。
她瞪大眼瞪着男人的背影,忍不住抽一口气。
唔,这扬长而去的背影,看起来也很是青年才俊的丰美雅仪啊。
抽气完了,她再忍不住地抹抹额头冷汗,长长呼出一口气。
唔,如今其芳斋的金贵糕点她吃得很过瘾了,一心向往的青年才俊也从头到脚瞧得差不多了,似乎该将自己的心收一收,真的该溜之大吉了。
虽然孙子兵法明明白白告诉她:三十六计走为上。
但是,她一不会钻天之法二不会遁地之术,叫她一个娇滴滴的女儿家如何插翅逃?啊,不是,叫她如何被客气地送出这保卫工作做得很是到家的晏府去?
难,出晏府路,亦难于上青天哉。
“姑娘,正好您来了!”
当初将她很客气地迎进晏府来的管事,很讨好地对着她报报小道消息:“咱们府外面来了几个人,说是从豫地而来,来咱们府中寻人的,我问他们想寻咱府中的谁,他们又不肯说。我想了想,咱们府在豫地没什么买卖啊——”
她咽咽口水,不待管事说完,抹抹鼻子,立刻很客气地转身,往府后的小门行之。
“姑娘,小的正要去向姑娘您讨个主意呢,咱们后门外这几天天天有人盯着,听他们口音,好像是洛阳一地的方言啊,姑娘您说咱们是报官还是——”
她头疼地再度模模鼻子,灰溜溜地漫步回到自己如今在第三进院落的住所。
“啊,姑娘,您回来啦!”已经很熟悉她的丫鬟笑眯眯地迎上来,“公子爷正要奴婢去请姑娘过去一起用午膳呢!”
她笑着点头,道了一句谢,再度漫步到晏姓公子爷的书房去。
好好的雅致的书香之地啊,偏偏是嗜好奇怪的沉默是金的男人喜欢吃饭的地方。
她偷偷皱下鼻子,很聪明地不发表任何评论,客气地进到书房打声招呼,净过手大咧咧坐到已经摆满四碟八盏十六盘的丰盛桌子前,很习惯地先将所有的饭菜都尝过一遍。
笃。
也已经听习惯的指节敲击桌子面的声音,在她咽下最后一口试尝的菜点后准时地响起。
“是啊,晏爷,明月今天上午又无功而返啦!”她老神在在地开始挑着自己喜欢的菜色细嚼慢咽,头也不抬地道,“晏爷,明月不得不承认,晏爷您府邸中的管事小厮丫鬟哪个都是能人啊,每次都能寻到理由笑眯眯地断绝了明月出府的念头,晏爷,马上就快过年啦,您可一定要记得帮府中的各位加俸加薪啊!”
笃。
她习惯性地开始头皮发麻。
“晏爷,您看这满桌的精致菜肴都热气腾腾地等着您下箸如飞呢,何必这么不解菜意地冷落着它们却总逼明月说些无用的场面话?”
笃。
“啊啊!”她很是哀怨地抬头,顺从主人家心意地去看他那双乌色而澄清的眼眸,叹口气,将手中的银筷放下,“晏爷啊晏爷,您就非要打破砂锅问到底吗?”
这一次,没有指节敲击桌面的声音了,只那一双眸子淡淡地看着她,看到她垮下一直的笑脸,看到她头皮麻到不能再麻。
“好啦好啦,晏爷!”她终是无奈地举手投降,实在敌不过这丰美雅仪的俊美色相。啊——
“明月实在是不能再在晏爷的府中混吃混喝啦。”她叹,手指一一点过面前的精致菜肴,很舍不得地再叹口气,“明月以前说过的啊,由俭入奢易,由奢回俭难啊。明月出生小户人家,这二十余年从不曾吃过看过品尝过如此丰盛的美味佳肴哪,但明月很是有自知之明的,既然晏爷府中不能长此一生,还是趁早戒掉的好。”
笃。
丰美雅仪的俊美色相上突然显出淡淡的笑来。
她却是没有了当初首见这男人倾城一笑时的狼狈,只呆呆一刻,便用力吸口气,很坚决地摇头,“晏爷,美人计是没有用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