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爷,公子爷,您也终于可以不用再继续顿顿吃糕点啦!虽然只有鱼可以吃,但总算是有了一个进步啊。”
她咬牙,她切齿,她面目狰狞。
花谢燕归九月天,湖畔明月安宁难。
识得晏府真面目,阴险小人真阴险!
“咦,咦,咦,明月姑娘,当初是你亲口答应的耶,说十分愿意以身相许报答咱们公子爷的救命之恩,愿意每餐饭前茶后为咱们公子爷先行试吃。咱们公子爷也痛快答应你,明月姑娘你想吃什么尽避吩咐,公子爷便随同你的口味好了。是明月姑娘你这些天非要顿顿吃咱们其芳斋的糕点的耶,这时候却怎么说咱们晏府的人阴险?是,公子爷,是画卷眼花了,看错了明月姑娘的神情猜错了她的意思。”
她吸气,手握钓竿,两耳不闻身后事,一心只钓湖中鱼。
其实,那天她一清醒,事情就如此这般地开始了。
“明月姑娘,咱们明人眼前不说暗话,你进咱们晏府来,其实目的是什么,打的是什么主意,咱们其实都是知道得一清二楚。”
“——”
她靠在软软的枕头上,突然头疼起来。
“姑娘,你的确是因为年前父母双亡没了依靠才投奔了悦衣坊的罗师傅。”名为山水的童子大大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不容她视线有丝毫闪躲,声音响亮地道,“可是你并不仅仅只是因为没了依靠才进悦衣坊的,而是为了躲避某些东西才不得已去的吧?”
“——”
“姑娘,虽然因为害怕受人毒害而自幼主动服食些微毒药的事情不少,但这事情却是只发生在家大业大财势滔天的人家家里。”山水响亮地道,“姑娘倘若不曾是大家族的女儿过,怎会无缘无故地自找苦吃?”
她不得不苦笑了。
“自打姑娘在咱们晏府意外中毒,咱们自然就快快地派人查清了姑娘家的底细。”一旁的画卷从怀中掏出折叠得很方正的信笺,打开大声读出来,“房明月,年二十,洛阳人氏,父为房淮山,乃洛阳富商,以经营丝绸起家,后经营客栈,人称‘房千间’。”
她头疼地举手抚额,苦笑。
“房老爷年前因病饼逝,因膝下只有明月姑娘一女,所以将大部家产尽悉留给了姑娘,但姑娘其他本家叔父见财起邪心,竟去洛阳府上了诉状,与洛阳府合谋强夺了姑娘家产,更假造婚书要将姑娘嫁与洛阳府四子,姑娘无法,只得连夜逃出洛阳,来京师投奔了房老爷在世时的老友,就是悦衣坊的罗老师傅。”
她笑得越来越苦。
“可姑娘原本是想息事宁人,不再想去夺回自己家产,但姑娘那些本家叔父却是害怕的,所以竟寻姑娘寻到了悦衣坊来!罗老师傅为助姑娘,千方百计带姑娘来了咱们晏府,更是施了苦肉计,要咱们晏府不得不收留了姑娘!”山水却是笑得愈来愈甜,瞅着她苦瓜似的脸儿,大声道,“姑娘,山水说的这些可对?”
“小避家既然说得这般清楚,想必是错不了的。”她叹口气,望一望那不动明王的男人,“这事与我师父没有任何干系,进晏府来是我自己想出来的法子,还请晏爷到时候手下留情,不要为难悦衣坊。”
“明月姑娘,如果咱们公子爷要为难悦衣坊,早在姑娘赖在咱们晏府、明明是自己故意吃了那含有茉莉子的糕点、饮了掺了梅花红的茶水的那一刻就为难啦,哪里还会留姑娘到现在?”画卷将手中的信笺照旧折好放回怀中,笑眯眯地瞅着她道,“明月姑娘,有道是‘知恩图报’,如今先不说姑娘本家给咱们晏府带了多少麻烦来,单是——”他声音拖得长长,长到她忍不住开始暗暗咬牙,才继续笑道,“明月姑娘,你总该是心服口服了吧?”
“——是。”
于是,契约成立。
晏府这从不开口说话的公子爷允诺她可以在晏府任意居住避难,直到她那同宗的叔父们饶过她忘记她,而她作为回报,则顿顿为这晏府的主子爷试吃饭菜,有菜同吃,有毒她先尝。
当然,人家公子爷心地很大方,很迁就她,要她想吃什么尽避吃,他随同她的口味好了。
虽然先心怀叵测的人是她,但终究还是有些心不甘情不愿,于是,她要求顿顿吃其芳斋一两银子一小块的金贵糕点!
于是,搬起石头砸自己脚丫子的,还是她自己。
人必先笨,而后人笨之。
“姑娘,咱们从来没偷偷笑话你笨过哦!单单是姑娘你能想出以身试毒的法子留在咱们晏府躲灾,就够聪明够厉害的啦!”
她的确是先笨的人。
“明月姑娘,你真的一点也不笨的!能从咱们防护措施几乎做得滴水不漏的京师晏府打探到,咱们公子爷如今时时经受着被人施毒暗算的威胁,你就够英雄!不过英雄姑娘,你总可以告诉咱们了吧,你到底是从哪里得到的小道消息啊,说咱们公子爷正被卑鄙小人时刻暗算着啊?”
想知道啊?
哼,哼,哼!
那条对他们晏府来说很金贵的小道消息,如今就乖乖蹲在她心窝里睡大觉哩,他们不是最会读心术,不是最会玩心有灵犀游戏的吗,尽避来读读看,尽避来玩一玩啊!
“姑娘,你现在这笑真的很小人耶。”
不动明王的绝世神功,她也不是不会的。
只是,这等绝世神功,她虽会,却是不怎么精通的,至少,在这个时时刻刻辛勤刻苦练习这神功的男人面前,她的功力,真的是不值得一提。
“姑娘,您冒着秋风辛苦垂钓了大半天,一定很饿了吧?”笑眯眯的童子山水笑眯眯地瞅着她,笑眯眯地对着她殷勤道,“您看,今天这晚膳全是按您的要求做出来的:清蒸锦鲤,红烧锦鲤,参炖锦鲤,素烹锦鲤,还有这锦鲤汤,锦鲤丸子,啊,今天的米饭也是锦鲤肉饭哦!”
她握紧手中沉重的银筷子,咬牙笑眯眯地感激涕零道:“真是谢谢晏爷了!”
“明月姑娘,你这么说就是见外啦!”另一个同样恨得让她咬牙的童子画卷同样笑眯眯地道,“咱们公子爷能得姑娘援手,才真是要多谢明月姑娘了呢!”
手中的银筷子颤了颤,她笑着对那个一直对不动明王神功陷入痴迷状况的男人略一点头,很矜持地道:“晏爷,明月那就不客气了,先吃为敬了!”
那个“敬”字,相信在场的哪一个人都听出了她的不甘。
但不动明王功已修炼至臻境的男人却是连唇角都是动也不动地,向来不声不吭不动声色的俊美面庞上依然是不动声色,只淡淡颔首,示意她自便。
她深深吸口气,半眯的眼儿一一扫过桌上精致的锦鲤宴,沉重的银筷子在指间转了转,便毫不客气地夹向那各色各样的鱼菜。
清蒸锦鲤?
好,她向来不爱吃鱼背的,只三两筷子将鱼肚及鱼唇上的几块女敕肉捞进自己的小碟,已被细细去了小刺的鱼肉白白女敕女敕的,扑鼻的清香让她不假思索地丢了一筷子进嘴巴,啊呜——
红烧锦鲤,参炖锦鲤,素烹锦鲤,锦鲤汤,锦鲤丸子——同样依照葫芦来画瓢,只挑自己喜欢的夹进自己盘里。不过盏茶工夫,她已然将桌上的全鱼宴一一尝了个遍。
而后,放下沉重的银筷子,很优雅地端起袅袅茶香,她眯着眼儿,很痛快地畅饮半盏。
“明月姑娘,您今天吃得好少!”
她应付地勾唇角笑笑,并不答茬,冷眼看自己挑剩下的残羹冷炽被同样沉重的银筷子,按同样的先后顺序,很殷勤地夹进某人面前的小碟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