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怔怔听着,却说不出任何一句话来。
“嫂子。”
面色苍白,一脸弱气的青年静静望着她,带着的,是她似曾相识的淡淡笑容。
“嫂子,我知道我们这样做,会让您很为难。可是,怎么说呢,我的病其实无所谓,我只是希望我能看到哥哥和爸解开心结,能……即使哪一天我不在了,我也会比较安心地笑着走。”
她心一酸。
“还有,嫂子,请您替我母亲转告天明哥,就说,就说我母亲向他和大妈妈道歉,虽然这句对不起迟了二十年,可我们是真心的。”
她悄悄握紧了双拳。
“我可以试着去同顾……他说,可我不保证能够成功。”沉默一会儿,她又低低地说:“我不了解你们之间的恩怨,所以,我只能将你们对我所说的话,尽量地复述给他听。至于其他,我很抱歉。”
“不,不,这已经很感激你了,章小姐!”
“谢谢您,谢谢您嫂子!”
她努力扯动唇角,却是无论如何也笑不出来。
那个男人,那个男人啊。
难道同她有着一样的身世吗?
她心一涩。
不,不是一样的身世。
而是,她哥哥那样的身世。
第9章(1)
好头疼。
懊怎么对他说啊?
开门见山,直来直往?
……算了吧!
凭她的烂口才,只怕还没结结巴巴语无伦次颠三倒四地将顾先生突然冒出来的爸爸和有着一点点血缘关系的弟弟交代给她的话背个开头呢,就怕顾先生已经龙颜大怒怒目而视摔手离去了啊。
要不,迂回转折,试探试探?
……可怎么迂回转折先行试探啊?
从什么上找出开头,再怎么将话题往深刻的内涵上引申啊?
她从小语文就不好,作文从来没上过八十分,哪里能想出什么有深刻涵义的名言啊?
头疼死了头疼死了!
“头疼?”
她呆呆回头,那个让她头疼的预定谈话对象正淡淡站在她旁边一米处,有些皱眉地瞪着她,手,不耐烦地扯着领带。
“你、你回来了啊?”她愣了一秒钟,而后立刻跳起来,很迅猛地跨上一大步,双手很谄媚地去接他随手丢的领带。
他终于不再小心眼地肯理她啦?
“发什么呆呢,我喊了你好几声了。”男人将领带随意地丢到她很恭敬地平胸托举着的胳膊上,突然带了一分淡淡的笑意,微眯眼打量打量她,“今天怎么这么……殷勤?”
“向你赔罪嘛!”她很亲切地将唇角上弯六十度,虽然技术上有点难度,但有难度才能更好地展现自己的诚意嘛。
“哦?”他再将外套挂在她的手上,见她态度非常好,索性拎起已经躺到沙发上的公文包再挂上去,很心安理得地将她当作活动衣架。
“真的真的!”她继续亲切笑,右手却偷偷下降一厘米,面不改色地将所有重任重担重量都托付给自己忠诚可靠的伟大左手。
“你有哪里对不起本人了吗?我怎么不知道?”他再解开三颗衬衣扣子,而后靠坐进身后的沙发,闲闲地跷起二郎腿,两手再环胸,仰头……睥睨她。
她咳嗽一声,还是努力地笑,眼角却有点受不了地微微扭曲了。
……差不多就差不多了啊,气势高她一等,很得意吗?
“小北?”偏偏男人很满意目前的形势,继续仰头……继续睥睨她。
“我承认我那天在上海玩儿疯了忘了同你报告更断了联系没记得你担心是我错了。”她低声下气,可是肚子里勉强压制了两天的怨气还是有一点重新升温,不过这时候……还是别没眼色地提起的好。
“还有呢?”
“还有?”她顿时头皮发麻,托着他的领带西装沉甸甸的公文包偷偷后撤一厘米。
“齐放妈妈?”他闲闲提醒。
“……那又不是我乐意的!”她是被逼上梁山的好不好?“再说我从头到尾都坚决否认了放哥的造谣之词好不好?”
“可你偏偏收下了齐家的项链!”男人冷冷斥责,“你既然不乐意,却干吗不拒绝齐阿姨的意思?”
“我……”她傻眼,“我当时完全蒙了好不好?”
“当时蒙,那过了当时呢?”男人提高音量:“现在项链不是还在你手里吗?”
“是放哥说怕人多挤丢了才托我暂时保管的!”她冤啊!
……咦,等等,等等!
“顾……你怎么知道项链的事?还有,你怎么知道我和放哥妈妈见面的事?”他难道派人偷偷跟着保护她来着?……呵呵。
“齐阿姨没等上飞机就迫不及待地打电话向我通报好消息了!”他简直是……揉揉额,他哼:“还说要我多关照你一点帮你在公司调个职位最好调到齐放办公室!”
“……我?”她更傻眼。
“齐放告诉他妈,说你是我的秘书!”额头的青筋都忍不住要爆炸了。
“……哦!”她突然眼前一亮灵光闪现,偷偷乐。
“你还敢乐?!”他学张军爆句粗口,恼道:“你明不明白齐家妈的言下之意?”
“不就是怕你兔子吃了窝边草先下手为强近水楼台先得月吗?”她很胆大包天地直接呵呵乐给他看,“原来我真的很优秀嘛!”
“……章小北,你……”他却被她的乐呵呵恼得话都说不利索了,“你给我记住,以后少给我做这种白痴的傻事!你以为你是谁?齐放的事你少操心!”
“……哦。”她有些受伤地应一声。
她也知道她帮齐放欺骗齐妈妈是有些不对,可这个男人这么说,却是很伤人的吧?
她是谁?她是他好朋友好哥们好同乡的……
“顾……你都没告诉过我你是上海人!”她突然记起这件很重要的事。
“胡说八道什么?”他瞬间沉了脸色,冷冷望她,神情竟是疏离得可怕,“不知道的话少说!还是你真的把你当成什么人了?我的事你少管!有这个闲工夫操闲心还不如去找个工作实在!总靠别人养你不觉得很丢人吗?”
“……”
她,这一次是真的愣住了。
彼……竟是这样看她的?!
她立刻摇头。
“顾……不是我乐意操闲心,是……你父亲和你弟——”她努力不颤抖,努力心平气和。
“章小北,或者我该提醒你,你要不要去问问你大哥,问问他和他妈妈:当他们知道你妈妈出了车祸你更不是你父亲的亲生血脉时,他们是为了你妈妈和你伤心,还是……说一句,报应?”他冷冷望着她,冷冷地笑了笑。
那笑里毫不遮掩的讥讽,在刹那将她撕扯得粉碎。
原来,原来,原来。
她努力想弯起唇笑一笑,双唇却颤抖得僵成了冰块,渗人的冷,渐渐从她的唇蔓延至双手,双足,躯体,最后缓缓逼近她的心。
“……顾……”她渴望地祈求地乞望着他。
男人却不再看她,似乎对她失望至极,或,不屑厌恶至极,冷冷站起来,扯过他的公文包西装领带,头也不回地进了他的书房,将门“砰”地狠狠一关。
独留她托举着双手,僵硬地站在沙发前。
心,终究还是被渗人的冷灌注进了去。
天,渐渐暗了下来,未拉窗帘的落地窗外,映进别人家的热闹灯火。
她的家,却是夜了。
夜,黑黑的黑夜。
黑黑的夜,她却视而不见。
黑黑的夜,却阻不住她凝着那隽刻心中最深深处的身影。
还记得她难堪难受难熬的那一刻。
紧闭上眼,狠跳进地狱的黑暗世界,猛撞上他的车。
轻视的话语,施舍地扔到她身上的刺目颜色。
膝盖上丑陋的伤疤,永远盘踞在她的心,永远永远。
还记得她被张军认出的那一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