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要再说你单手托着一头牛过独木桥的事啦!”连翘忙先截断他的话头,“我又从来没见过牛,哪里知道牛长什么样子,而它又有多重?”
这些天,他常常讲他以前的故事给她听,什么曾在江南水田里帮老农将一头发脾气的牛制住并一个人背回老农的家;什么曾跳到河水里和一头水蟒大战了一天;什么曾同时和十几个人比过力气;什么曾在一个台子上跟人打架,并从头赢到尾;什么和人斗酒,一口气灌下了三坛辣辣的老酒;什么……
好多好多的她从来不曾听爹爹说过的事:也有山、也有水,更有她从不曾见过的好多好多的人。他说得很好玩,而她听得很有趣,也想去他口中的江南看看……
她真的有点好奇了呢,山外的生活,像他所经历的那般有趣,她如果能去瞅一瞅,似乎也是不错的呢。
“连翘,连翘?”
劈完木柴,云遥放下斧头刚要抹一抹额上终于肯出现了的汗水,耳边却意外地寻不到了总是叽叽喳喳的小丫头的声息。
哪里去了?“连翘?”
“啊,我在这里呢!”听见了他的喊声,连翘下意识地应了声。
“做什么呢?”将脚下散落的木柴用脚踢了踢,云遥循着她的声息走向前,很好奇这小丫头怎突然安静了下来。
“我将你上午捉到的那只兔子洗干净了好烤一烤当做晚饭吃啊。”一边从木桶里舀出水来将剥完皮去掉内脏的兔肉清洗一下,连翘一边回答已经走到她身旁的他。
“一只兔子够吃吗?本来还有一只呢,好不容易抓到了手,却被你放掉了。”蹲下来,云遥一边津津有味地听着她清洗兔肉的声响一边玩笑着抱怨。
他好不容易抓到的兔子——是用手抓到——他在老林子的雪地里跑来跑去跑了好些时辰终于用手抓到的兔子呢,却被这傻女圭女圭看了一眼便放跑了。
“那是只母兔子!”还要她说多少遍啊,这看不见东西却能跑来跑去抓到兔子的人!“爹爹说过的,这山中的猎物虽多不胜数,可不能一味地见什么猎什么!不然以后就没得猎啦。”
“……你说得很对呢。”他听了这句话,微愣了下,才笑着回答。
“我爹爹教的呢!”
“是,你爹爹教的!”不知为什么,整天听她“我爹爹”这样、“我爹爹”那般地挂在嘴上,他有一点点的不是滋味了,“我也有好多的可取之处啊,却从没听你夸我过……”
“什么?”
“没什么!”这小丫头今日怎么了?他总觉得她有一点心不在焉的,“你洗好兔子了没?今天我来烤兔子给你吃好不好?”
“才不要!”嫌弃似的瞪瞪他依然的鬼模鬼样,连翘忙将手中的兔子背到身后,“你都来了好些好些天啦,我从来没见你洗过一次手!”他的手黑糊糊的都快成了泥,她才不要吃他拿过的东西,“好在现在不是夏天呢,不然我死也不会要你住到我这里的!”山里的熊瞎子都比他干净!
“你就这么嫌弃我啊?”在他的内外伤伤愈之前,他的全身上下不能沾一滴水,他有什么法子?其实他很爱干净的,自他有记忆起身上就绝不沾染一点的脏迹,向来是一身白衣飘逸似雪如云。可是现在呢——哎!
“我爹爹说我就已经够懒不爱洗澡的啦、够给他丢脸的啦,可我现在才知道你比我还懒——更给我丢脸!”
“啊,我给你丢脸了啊?”云遥怪叫了声,循着她的声息一把扑过来,故意将自己脏到不能再脏的手模上她软软的脸颊,“那咱们两个一起丢脸好了。”
“啊!你不要再捏我的脸!”想也不想地将手中的野兔举得高高,连翘懊恼地将自己圆圆的大头往他怀里躲,然后又立刻扭了头,“好臭啊!”
“我劈了半天的柴,浑身是汗不臭才怪呢!”哼一声,他放开她,却又握住了她的一只手腕,“好了,你总说要借你爹爹的衣服给我穿,衣服呢?”
“我不要借你了!”
“我去你那宝贝的温泉池子里洗一洗总成了吧?”
“真的?你不是不能沾水的吗?”她每次要他去洗一洗,他却总是推说还不到时候,说只要他的眼睛还在流血,他的身子一沾水就会着起大火来——有时她虽想拿水泼到他身上试一试,可又怕他说的是真的,如果他真的着起火来,她该怎么办?任他被烧死吗?所以虽然不乐意他总像只鬼似的在她眼前晃来晃去,却也不再提议他去她最宝贝的温泉池子去洗一洗了。
而今听他这么一说,她立刻看向他的眼睛。眼角挂满了血渍,斑驳干涸得真的似鬼眼一般,却也真的没有血珠再流下来了。
“你、你真的好了?”她大叫了声。
“是啊!”他却嘟了嘴,“不然你怎会闻到我身上的臭味?”因为他的身体会出汗了啊。
“怪不得你这些天这么用力地跑啊跑、跳啊跳的……”原来是为了在这大冷天里流出汗来啊。
“我也是为了帮你呢,丫头!”他笑着推她,“好啦,快去拿你爹爹的衣服给我,我去洗澡。”憋了多少时日了啊,他终于可以好好地清洗一下自己了。
“原先怎么说你也不听,现在却又这么着急!”连翘放下手中的兔肉,乖乖被他推着走,“可是我饿了哎,先烤了兔子吃你再去洗澡行不行?”
“你烤兔子,我去洗澡!”他可等不及了。
“嘻,我知道,你自己也终于受不了你的臭味了,是吧?”终于也轮到她取笑他的时候了!
于是点了火把,取了她爹爹旧时的冬衣,拉着他走过了长长的窄道,将他领到她最宝贝的温泉池子边上。还没开口,便被他赶了出去烤兔子,说是等一下他洗好了便要吃。
她其实也饿了,便乖乖地听了他的话,放他一个人在泉水洞里,自己跑出来烤兔肉。
但,她总觉得他有哪里不太对?
她洗澡时他从来便坐在池子边上等着她,同她说说笑笑的,可是,他却不准她陪着他——
他是不是有哪里瞒着她呢?
第五章
说实话,连翘对于这个云遥的“真实”面目,原先的确是抱着很大的兴趣的,总会在瞥着他一直流着细细血珠的眼,以及黑得几乎看不出其他颜色的脸在心底小声地嘀咕几句,很想知道他到底是长得什么模样,是不是真的便像她爹爹讲的故事中山外人的样子:有着狐狸一般狡诈的眼睛、有着山猪一样贪婪的獠牙利嘴,更有着野狼也似的阴险狠恶的心眼……
可是,等了这么久,今天终于等到了看他真面目的机会,望着将她爹爹的粗布衣服松垮跨套在身上的云遥,仔细地看过他墨色幽深的双瞳,再瞪着他披散在肩上在熊熊柴火反射下闪闪发光的柔滑黑发,连翘只“啊”了一声,然后很平静很平静地说了声:“你比我爹爹瘦多啦。”
仅此而已。害得云遥原本也含着微微期待的心也在这一瞬间莫名地落了空。
原先,他还以为这小泵娘再怎么样的……也会说他一声漂亮呢!
“我还算瘦啊?”他模模自己自觉有些肥嘟嘟了的面颊,扬扬眉,朝着连翘眨眨没有焦距的眼,笑道,“连翘,我打赌你从来没见过除你爹爹之外的其他人,是不是?”
“才不是呢。”偏连翘竟给了他一个出乎意料的答案,“我只是从来没同除了爹爹阿娘之外的人说过话而已,我可是见过好多好多的人哦!”她很得意地笑了下,而后将连她爹爹也不知道的小秘密说给他听:以前爹爹下山去拿兽皮山珍换回日常要用的布料食盐等物时,她其实常常偷偷地跟在爹爹的身后,藏在远远的地方,遥遥地看着好多好多的人在小镇集市上走来走去,热闹烘烘的。她虽从没走近过那些人群,却也是“见过”除了爹爹之外的其他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