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我再明知顾问一回,您不会生气吧?”她看他恼怒偏又无可奈何的模样,心里越来越快活,“我身份低贱又非处子之身,不要说是做您的正房妻子,即便是稍微有名分的小妾家妓,也是不够资格的,对不?”
男人这次没说话,却是认同的样子。
“那我该以什么身份留下来呢,关大爷?”状似苦恼地拿手敲敲脑袋,她也开始皱眉。
“侍寝。”
原本,他打定了主意:若寻到那夜的女子,倘若她真已成亲,不愿跟随,他也决不强迫,除了力保她名节之外,他甚至乐意给他们夫妻一笔银两,让他们离府自由——可这名为冯婴的女子,却是独身,独身啊!
在他冷着脸听关飞说完她的来历后,知她并无旁身的男人,便立刻打定了主意,他要留她在身边!
不为其他,只为了能在他焚身之时,能有一处发泄之地!
他既不想挥刀自宫永绝了后患、更不想做修心养性的化外和尚,作为一个正常的男人,他有他的无奈,与其再度无奈地去找那些中看不中用的女人发泄,倒不如找一个能容他——的女人固定下来——就算牺牲了一名女子,却也总比再害上许多的女人强上百倍吧。
“哈,果然啊。”她神情自若地拍拍手,“我的出身我的非处子之身,能够得到的,也就是侍寝的欲奴身份了呢。”
“你——”男人皱眉瞅着她笑着的容颜,半晌,才沉声道:“你放心,我不会亏待你。”
“奴婢可是即将担负着替关大爷您‘消火’的千斤重担呢,您自然舍不得亏待奴婢啊。”手撑地,她从久坐的地上站起身,不看男人,也不看一旁目瞪口呆的管家老爷与账房先生,径直走到枣红母马的槽前,伸手模一模刚出生的小马宝宝,她淡淡开口,“关大爷,就算奴婢从此是您的侍寝婢子了,可也能要求您给点赏赐吧?”
“你想要这小马?”男人走近她,凝着她望向小马的温柔眼神,不知为什么,心中突然微微软了下。
“您答应吗?”
“你想要便要,我不反对。”这小马看似精神,却是被驯马师淘汰出的劣马所生,即便长大也绝无成为日奔千里的名驹的可能,不过是无用之物,根本看不进他的眼里,但若能讨她欢心,他送她又何妨?
蓦地,他瞪向个头刚刚及他胸口的女子,漆黑的眼里阴晴难定。
他是谁,为什么想讨这女子的欢心!
他肯忽略她非处子的身份,肯不理会她低贱的出身,肯赐予她侍寝的荣光,肯给她一世无忧的生活,已经是她的三生福分了——他何须讨她根本不必要的欢心!
想到此,他好生恼开自己莫名的心思来!
“好了,你该知足了!”摔袖,转身,他沉下脸大踏步离去,再没回头。
如果回头,他看到的,将是这惹得他恼怒、惹得他心神阴晴不定的平凡女子,是如何黯淡了明媚容颜。
他却,没有回头。
小马儿啊,小马儿。强行撑直的双肩,僵硬得几乎行动不能,颤抖的手指,轻轻模着小马的枣红短鬃,痴痴的眼,凝着小马水一般的眼瞳,淡淡苦涩的笑,慢慢浮出细白的唇角。
小马儿啊,等你长大了,我放你自由,任你去飞纵小溪长河,任你去奔踏林海草原,任你去无拘无束,任你去自在逍遥,好不好,好不好?
只当,你便是我。
你便是我罢。
淡淡苦涩的笑,由白的唇角,慢慢酿满了白的面颊,白的心,白的魂,白的生命。
身后怜惜似的两声轻叹,便似拂面的秋风一般,从白的容颜旁吹掠过,惊不起一丝的漪涟。
窗外,月光如水,即使她这新搬来的屋子中没燃起烛火,可借着明亮的月光,她甚至能瞧到摊在窗前桌上的书里文字。
隐隐约约的笑语喧哗从远处的院落里传来,仰首瞥一眼圆圆的月亮娘,她面无表情地吃上一口酥脆的月饼。
犹记得去年的八月中秋,她还被母亲们围在楼顶的凉亭里,兴高采烈地猜着盏盏精致花灯上的有趣字谜,吃酒划拳,一夜欢笑不归。
往事如昨,尚历历在目,转眼却竟然又是一年。
不过短短的三百多个时日,她由众星捧月而孤身一人,却又由孤身一人而再次地被众星捧月!
虽然这“月”,却是——
欲奴,欲奴,欲奴啊。
她不知为什么,也不知想起了什么,突然双肩抖动,吃吃地笑起来。
哎哎哎,倘若母亲们此时还在她的身边,她们怕是要被她这可笑的新身份而惊得花容失色、啊,或者是欢喜、还是终于出了一口心中已憋了五六年的怨气地拍巴掌庆祝一番呢?
真想将这消息告诉母亲们,好让她瞧瞧她们的精彩反应哩!
那一定会很有看头吧!
想到此,她乐得简直是快坐不住了,倘若她有飞天之技,是定要去看看的!
实在是受不了了啊!
从桌上爬起身来,将手中已被捏碎的月饼随意地一丢,她扯起摊开着的书册,准备回内房挑灯夜读去,免得再想这些无法实现的奢望。
身后门轻轻被推开的唧呀声响却在此时传进了她的耳,呆了下,而后重新将书册放回桌上,面皮上漾出笑嘻嘻的笑容来,她转过身。
“关大爷,您来了啊。”
门口,背手而立的高大男人,正板着威严正直的脸,微蹙着墨色的浓眉,漆黑的眼一眨不眨地看着她,见了她脸上轻滑的笑容,眉又蹙得更紧了下。
她却似没见到他阴沉似的脸色,只笑嘻嘻地躬身行礼,“奴婢已等了您好久了耶,几乎是夜夜盼您前来盼得夜不能寐,您不是要奴婢侍寝吗,那为什么竟然好几天的不搭理人家?”
偷眼望去,果然见他的脸色再沉下了几分。
心中,登时更开怀了起来。
嘻嘻,他既然强要她成为侍寝的欲奴,她自然就遂他心愿喽。
似乎皱眉看了她好久,他才淡淡地跨进门里,反手将门关起,再慢慢地走近了她。
他似乎还从没仔细打量过她。那晚他隐身马厩暗处,终于寻出了她的真面目,她的洞察人心曾让他吃惊,还没等他开口说些什么,她竟然已聪明地知道了他的心意,只用这笑嘻嘻地的模样对着他耸了耸肩。而后那有孕的枣红母马恰巧发出临产的痛苦嘶鸣,她于是再也不看他地便奔进了马厩!
一夜的紧张,他一直沉默无言地站于她的一侧,看她慌乱却又极是有条不紊、笨拙却又熟练十分地与母马接生,那耐心而细致的温柔神情,是他从不曾从其他女子身上见到过的极致——美丽!
美丽!
他微低头,看着她只到自己胸口的纤细身躯,看着她依然又黑又瘦的小尖脸上轻浮油滑的笑容,他刹时有了短暂的迷惑:他那时刻如何可以将她看成了美丽的女子?
“关大爷?”她微仰首,笑嘻嘻地回望着他。
他不自在地在她笑嘻嘻的视线里收回了审视的目光,咳了声,他道:“与我更衣。”
她的回应却是——似笑非笑地瞥他一眼,而后转身走掉了!
这女人——这女人!
奇异地,他却没有恼怒,而是跟在她的身后,走进了她的卧房。
向来,无论是更衣梳洗还是沐浴,他从不曾自己动手过。可这一次,他竟然在这小女子的似笑非笑里,自己动手解去了身上的衣袍!心里不知是何滋味,他摇摇头,伸手,竟然有了想抱一抱她的念头。
可是,他再一次地落了空。
那总是笑嘻嘻着的女子,已然自己坐卧到床榻上去了!留给他的,依然是她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