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后,他一直不明白,为什么母亲要费心去买来这些奇奇怪怪的东西;为什么不直接到隔壁的玩具店去,买他最想要的荧光水枪和组合金钢?
按来,他终于明白了母亲的心意。母亲想给他的,不是一些会一再被淘汰,一再被更替的塑料玩具;而是一种怀抱梦想的能力。
岩也将一张微微泛黄,黏满胶纸的世界大地图,摊开在费琦的脚底。
在地图边,他撑开一面红蓝条纹的大伞。
安顿好一切后,他启动了CD唱盘,顿时整个空间充满了艳阳,以及洁白的沙滩。
“现在,我们正航行过太平洋,来到热情的夏威夷。”岩也为费琦和自己,套上“近来好吗”的花衬衫制服。岩也随着音乐晃动着大大的草帽,两只手婀娜有致的左右晃动,学着夏威夷女郎跳着欢迎仪式的呼拉舞。
“喵鸣!喵鸣!喵!喵鸣!喵鸣!喵!”哈瓦那腿箸苦也的舞步,和着曼妙的节奏,也开始手足舞蹈。
“岩也,哈瓦那,你……你们,哈。”费琦被他们的古怪模样逗笑地滚在伞底。
“既然来了,就一定要跳一段热情的呼拉舞。”岩也硬将费琦拉起来。
“我……哈,我不会,哈!”费琦的手和腰和脚,缠扭成一条刚炸起锅的长麻花……
终于,他们并肩坐在伞下,享受着夏威夷的碧海蓝天和无忧无虑,啜饮着岩也用菠萝和椰汁调合成的鲜美和热情。
“告诉我,下一个旅站是哪里?”费琦急切地拉着岩也的衣角,她玩上了亿。
澳大利亚——俄罗斯——挪威——法国——意大利——他们握着彼此的手,让交缠的足迹,烙印在一个个,只有他们知道彼此姓名的异地。
CD转盘中,转动出一个苍凉凄美的声音,背景乐只衬了几个渺茫遥远的单音,孤独的女声,飘荡在空旷辽阔的天地。
岩也牵着费琦的手,躺在只有沙、只有风、只有彼此的撒哈拉沙漠里。
“岩也,我听见骆骆的声音。”
(那是哈瓦那的骚动。)
“我们的骆驼已经走失了。妳听见的,是错觉的声音。”
“是吗?”费琦张开眼睛,仰望着没有镶边的天际。
这是一块风和沙永无止境变幻着轨迹、一生都在飘泊流浪的土地。
“我好渴,我想喝水。”费琦说。
岩也爬起来,将水壶里仅剩的几滴水,倒进费琦的嘴里。
溢出的水,像一线小溪,淌过费琦的嘴角。岩也低下头来,温柔地将它轻轻舐去。
费琦终于来到这块只能拥抱到彼此,却又能拥有无限大时空的土地。
她又闭上眼睛,另一线小溪,从她的眼角滑淌过光滑的脸颊和脖颈。
“怎么了?冷了?饿了?累了?”岩也将沙漠色的毛毯,裹住费琦微微颤抖的身体。
费琦摇摇头,她自己用手抹去淌流不止的小溪。
“或许,我们该找回失踪的骆驼,赶快回到我们的船上,到下一个比较有趣的国家去。”岩也想拉起费琦。
“不要,让我们再多留在这个地方一会儿,好吗?”费琦压抑住岩也想要起身的手。
掀启土黄色的毛毯,他钻进属于他们的那一片撒哈拉沙漠里,觉得心疼地轻拥着费琦,他不要她背负任何伤心的行李旅行。
“岩也,不要一次给我那么多。”
“嗯?”岩也不懂。
“我会被宠坏,变得很贪心的。”
“如果我有能力给妳很多很多,妳为什么不贪心?”岩也笑着说。
“拥有和失去是相对的。如果我曾经拥有的并不多;将来,失去了,就不会有过于剧痛的感觉。”费琦的手垂落在毛毯之外,她腕上的手环纹身,也垂落在岩也那一张泛黄的地图之外。
她没有把握可以再忍受一次剧烈的撞击。
岩也将她的手拉进地图和毛毯里,用自己的身体暖暖地包里着。
“在我的地图里,拥有最绝对的。”岩也说。
费琦用力地环住和她紧紧相依在地图上的岩也。彷佛,他是她生命坐标中的绝对和唯一。
CD转盘中孤独飘荡的女声停止了。
岩也知道,下一站,他将会带费琦到南美东部的巴西去。
那也是母亲一直想带他去的地方。
那一天,她躺在苍白的病床上,终于想起自己不是岩也的姊姊而是母亲:“岩也,妈一直想带你去好多地方,但最现在可能都不能履行了。我可能会先去一个新的国家,那里每天都举行热闹非凡的嘉年华会,但是,那是属于妈妈的,不是属于你的。我想,到了那里,我会比现在活得开心,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妈妈觉得很抱歉,什么地方都没有带你去。”
躺在医院苍白的床上,母亲到新的国度前,虚弱地握着岩也的手,喃喃自语,一直重复着那一句:“妈妈觉得很抱歉,什么地方都没有带你去。”
在岩也的地图上,拥有最绝对的。
其实,泣不成声的岩也,当时想告诉母亲的是:“有的,有的,妳带我去过很多地方,有美国、有夏威夷、有澳洲、有巴西……有别人花一辈子也踏足不完的土地。有的,有的……”
第八章最遥远的靠近
到了费琦家门口,岩也将50CC小绵羊停好,轻轻推动趴在他背后睡着的费琦。
她像一个刚从游乐园回来,玩地精疲力尽,在爸爸车上沉沉睡去的小女孩。
“Fay,到家啰。”
“嗯?”费琦睡眼惺忪。
“对不起,明天妳还要拍照,今天让妳玩得太过火了。”
“没有,没有,一点也不过火。你说过,下次还要再带我去纽西兰数羊的。”想到数羊,费琦精神为之一振。
所谓羊,就是他们串谋起来,合力把哈瓦那装扮成一个会喵鸣叫的棉花球团。
“好,好。”岩也顺着小女孩的心意。
“刚才,你还答应了我什么?”贪心的费琦继续要求。
“明天、大后天、下个礼拜三、下下个礼拜五……要当妳的护花使者和贴身造型师。”岩也屈指算着,没有漏掉一天。
“还有,还有呢?”费琦拉拉他的T恤,”脸馋相。
“还有,爱心便当。”若也说。
费琦心满意足地笑了。
“那,妳答应我的呢?”岩也捏了控她得意的脸。
“我……”她的脸故作扭曲:“不可以喝酒、不可以抽烟、不可以挑食、不可以熬夜和贪睡。”终于数完了五根强硬的手指头。
“很好,如果妳够乖,我可以免费到府服务,每天来这里,为妳做丰盛的早餐。”
“真的?”费琦欢天喜地地,给了他一个吻。
“你那么宠我,又会做饭,又会做家事,又能天天帮我改头换面。而我,我什么都不会,只会抽烟、只会喝酒,现在我又通通戒了它们。如果哪一天你离开我了,我就什么都不会,什么都没有了。”费琦忧心仲仲。
“妳不会什么都没有的……”
岩也抚平她锁紧的眉头:“因为,我哪里都不会去,我会一直在妳身边,给妳所有,让妳可以永远做一个贪心的女人。”岩也紧紧环住费琦,给她拥抱和承诺。
——这个承诺,Paul也给过。结果呢?
费琦突然觉得,幸福来得太快、太完美,会不会又被窥探?会不会又被夺掠?
突然,她真切地感觉,身后有一双眼,沈静却灼烈地窥探着一切。费琦回过头去,赫然发现,尚恩坐在对街,秘密花园巨幅海报下的阶梯上。
黑暗掩不住他烧成两把熊熊火炬的目光。
“尚恩,你什么时候来的?”费琦想到刚刚与岩也的一举一动,可能都落入了尚恩的眼底,她对他,拉出一个尴尬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