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自己为自己,接生出一个孩子一样,费琦小心翼翼地,从厨房端出她现学现卖的作品。
火腿沙律面包卷、凤尾虾多士、抹茶果冻……铺着蓝底黄圆点布巾的圆桌上,摆满赏心悦目的佳肴。最中间的那一盘,是今天的主食,费琦的苹果咖哩饭。
“开动。”岩也已经摩拳擦掌许久,他首先朝着费琦的苹果咖哩饭进攻。
“好……好吃吗?是什么味道?”费琦紧张地感觉胃有一点抽筋。
这是继母亲之后,第二个女人煮咖哩给他吃,岩也有一点感动地说出话来。
那是一盘有永恒气味的咖哩饭。
“妳应该自己先尝尝看,为自己的作品打分,这是一个负责的好厨师,首先应该学的。”
“我并不想成为一个负责的厨师。”费琦要赖着。
岩也都已经吃掉一大盘了,她仍举箸不前。
或许,最近情情怯。
——相思的味道,光想,得不到满足;靠近了,却怕原味尽失。如果,我真能烘培出思念的气味呢?那,回忆会不会更具体?伤心会不会更多?
她被桌上自己的那一盘苹果咖哩折磨着,所有的胃口都没了。
“喵鸣!”哈瓦那又一跃而上她的腿,不死心地对着蓝色毛线衣里的那只哈瓦那打招呼。
“好奇怪,自从妳帮我洗了这件T恤后,哈瓦那就很少把我当成一只猫了。”岩也若有所失。
炳瓦那继续抓着费琦的蓝毛衣。
“或许……牠不喜欢我家洗衣粉的味道。”费琦罪恶地觉得,她好像破坏了这一家子的和乐和幸福。
炳瓦那始终抓不出另一只哈瓦那,牠泄气地安静了下来。突然,一个转身,决定退而求其次,向岩也那一只新来的哈瓦那朴张过去。
牠的爪子勾住费琦的蓝毛衣,费琦也跟着牠,向另一只哈瓦那扑张过去。
她跌进岩也的怀里,她的侧脸摩拿到他的脸,他的胡髭扎得她忍不住想笑。
岩也无法抗拒费琦似有若无天真的笑。她是如此的靠近,如此的芬芳,如此的美丽。
岩也寻到她的唇,轻覆了上去。
费琦终于尝到了自己煮的咖哩,从岩也的唇间、齿间、舌间……
她发现,那是一种全新的咖哩味道,不是属于思念的,不是属于Paul的;而是属于……
她发现,自己做的咖哩很好吃,她欲罢不能地细细品尝着。
她怀疑,放佐料时,自己是不是不小心,误将酒加了进去。否刖,此刻在岩也的怀里,她怎么会有微醺的感觉?
费琦的头枕在岩也的腿上,哈瓦那躺在费琦的肚子上。他们一起躺在窗前,沈浸在柔过焦的午后阳光里,慵慵懒懒地,共同享受着一盘红橙黄绿的综合水果。
岩也用草莓轻扫着费琦小巧直挺的鼻尖,他专注地盯着费琦,眼睛里流转着一种奇异的光彩和笑意。
“你在看什么?”躺在岩也的腿上,费琦仰着头问。
岩也俯着身回答:“我在看妳。”
“那,你在想什么?”费琦左右晃动着头,学小猫被逗弄时的神情,一口将岩也手上的草莓衔进嘴里。
“我在想,妳喜欢什么颜色?妳喜欢听什么音乐?妳的梦想是什么?妳最想去的地方在哪里?”岩也用手指,顺着优雅的曲线,轻描着费琦美好的唇型。
“我最喜欢的颜色是……”
“嘘,不要说。”岩也用食指挡住费琦开启的唇。
她用疑惑的眼神望着他。
“我已经准备了一辈子的时间,要去了解所有的妳。而且,我喜欢用想象来满足我自己。”
“可以告诉我你的想象,让我也享受你的满足好吗?”费琦兴致勃勃地坐了起来,看着岩也,她已经开始在想象着地的想象。
岩也从背后将她揽进怀里,轻轻摇晃着:“嗯——妳喜欢白色,因为它跟妳的频率很接近。”
费琦在他的怀里微笑着。
“妳喜欢慵懒的爵士乐,因为,它的颜色很像妳。”
——爵士乐的颜色?白色的频率?
费琦的想象唤使她闭上眼睛。
“而妳的梦想……”
——我的梦想?
费琦睁开了眼睛。
“妳的梦想,是做一盘可以色诱人心的苹果咖哩,让第一个尝到它的男人为妳神魂颠倒、为妳死心塌地。”岩也从后面亲吻费琦的侧脸。
“喔,你胡说,”费琦转过身来捏红了岩也的鼻子。
他温柔地抓住她的手,十分渴望地说:“Fay,告诉我,妳的梦想。J
Fay,费琦从来只准Paul这样喊她。但,她喜欢岩也如此叫她的语气和声音。
“你想知道我的梦想?”费琦问。
“嗯。”岩也点着头,三年前的Paul也点着头……
那是他们第一次相遇,在白朗尼亚号上。
海上的晚风,将她的及腰长发,吹成一条缠绕过雪白项颈,长长的黑色丝带。
拖在甲板上的红色晚礼服,随风飘扬的黑色长丝带,被草莓黛瑞克醺染上红晕的脸。
那一晚的费琦,是银色海面上,一段美丽的神话。
Paul想知道她的现在、未来和过去。
“我的梦想,是和心爱的人,乘着自己的船,扬起白色的帆,顺着风的方向,航行过巴芬湾、戴维斯海峡、加勒比海、太平洋、通过换日线……到每一个我从不曾去过的地方。
在那些地方,我是一个没有过去、没有未来,只是单纯存在着的人。只有我的爱人知道我的姓名,知道我离开的心情,知道我伤心的方式和表情。我们可以在只有彼此,却又拥有无限大的时空里,奔跑、拥抱和欢笑。我的梦想就是这样,和我心爱的人一起去旅行。”
“我想和妳一起去旅行。”Paul说,他的双手撑在甲板围栏上,环绕过费琦滚烫的身体。他注视着她,彷佛熟悉她悲伤的方式,彷佛洞悉她离开的心情。
他们从第一次相遇,就开始计划着这趟旅行,她也一直以为,她可以和心爱的人,交缠着足迹,钤印在地球上的每一寸土地。
“我可以带妳去旅行。”岩也说。
“嗯?”
“我能实现妳的梦想,我要带妳去旅行!”岩也加强语气。
“喔,谢谢你。”虽然还是有幸福的感觉,但费琦的语气和表情,已经不复当年的天真和激动,只是云淡风轻。
“走,马上动身。”岩也一把拉起费琦。
“现……现在?”
“嗯。”
“可是……我们没有帆、没有船、没有充裕的金钱和时间,我也还没有准备好我的行李,还有……还有斐丽那边,我还有一大堆合约没有履行,还有……”
梦想就这样要实现了,费琦却突然裹足不前。
“这是一趟不需要带走任何东西的旅行,只要是相爱的人,就可以随时组团出发。”
岩也对费琦露出灿烂的笑容,那一抹笑容是暖暖的阳光,就像她梦想中要扬帆出发的天气。
岩也将一口沉檀木的箱子从墙角拖出来,从里面拉出两顶摆在最上层的宽沿抽须大草帽来,将一顶比较小的,戴在费琦的头顶;再将自己的头,压进比较大的那一顶。
其实,大的那一顶曾经是母亲的,小的那一顶才是自己的。
小的时候,邻居的孩子,总是会从父母那里,得到一些像是铁金刚、遥控汽车的礼物;但是,母亲每一次领了上戏的钱,总是会买一些奇奇怪怪的礼物给岩也和自已。
像是拉胡的宽沿草帽。
母亲将大顶的,松松垮垮地放在自己的头上。将小的,压进岩也的头顶。
母亲说:“岩也,这是夏威夷草帽。夏威夷是妈妈一直想带你去的地方,那里有世界上最热情的太阳,无忧无虑的人们,每天就披里着暖暖的阳光,在海边弹着吉他,快乐地跳舞和歌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