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着冷掉的两个便当,岩也只能优笑:“便当已经凉了,妳还是和大伙儿去吃饭吧。”
“我想吃你做的便当。”费琦用手拎起一个花式寿司,仰头将它一口塞进嘴里。
“嗯。”她边嚼着,边笑着,边点头。
岩也看着费琦吃地津津有味,也开心地笑了起来。
“走﹗我们找一个安静的地方,慢慢享受美味的便当。”费琦收拾好藤箱,拉着岩也,准备闪躲过众人的目光。
——用爱做的便当,是永远不会变凉的。
这一幕,落进斐丽的眼中,不知道为什么,她突然又想起,那一方镂露的屋顶,那一晚在她记忆中不曾褪色的月光。
“费琦呢?”麦伦和大家寻找着费琦的踪影。
“走吧。”斐丽强挽着麦伦的手,推促着大伙儿,走出了被两个便当逐渐温热起来的地方。
在摄影棚边的公园里,费琦好胃口地吃完一整个平常她可以吃上三天份的便当。
她坐在秋千上,满足地摇摇晃晃,感觉装满食物的自己,可以马上被香甜地摇入梦乡。
“将来你的小孩,一定不能成为一流的模特儿。”费琦说。
“为什么?”觉得自己不算难看的岩也,不服气地问。
“如果他的爸爸,每天都做这么好吃的饭引诱他的话,他的身材一定很难不走样。”
“其实,我的苗条特餐也做得很棒哟。”想起从小学起,就开始吃自已做的菜的母亲,她的身材,一直都被那些精心配制的菜肴保持地很好,岩也骄傲地说。
“你什么菜都会做吗?”
“嗯,我从小学四年级就开始洗手做羹汤了。”
“那么……你会做一种印度口味的苹果咖哩饭吗?”费琦问,这是Paul的最爱。
“会呀,我可以做给妳吃。”岩也很认真。
“不……不是,我不是想吃,我是想学。”
“哦?”岩也若有所思:“那,我也可以教妳呀。”
想起就算学会了,要做给谁吃呢?费琦突然觉得沮丧了起来。
她抓住秋千的铁链,一脚将自己与地面蹬开,但是她的力道不够,秋千只是左右摆荡了几下,就虚弱地停了下来。
岩也从自己的秋千上跳下来,从后面抓住费琦的,用力地推了一把:“其实,我最爱吃的,就是咖哩饭。”
“真的?”费琦说的话,因为秋千的上下晃荡,忽远忽近。
“这是我母亲做得最好的一道菜。”虽然妈妈很少做饭,但是,出自母亲手中那种特殊的咖哩味道,对岩也而言,就像永恒的味道一样,是他永远也不会忘记的。
“这么说,如果我学会了,就可以做给你吃啰。”费琦用脚将秋千煞住,异常兴奋地看着地,不小心踢到了放在地上的化妆箱。
“岩也,可以让我看你的化妆箱吗?”费琦说。
岩也慷慨地将手上的箱子递给她。
那原本是一只枣红色的皮制化妆箱,因为年岁的关系,已经褪成了深咖啡色。
早该换了的,但是打从岩也有记忆开始,它一直就陪在有母亲在的地方,箱子里盛装的,不只是化妆品或美发工具而已,还有亲情,还有回忆……
“岩也,乖。”母亲从枣红色的化妆箱里,抽出一只扁梳,温柔地梳着岩也小时候细密柔软的头发:“妈妈是个明星,有不得已的苦衷,待会儿有个叔叔要来,他会让妈一炮而红的,然后,妈就有钱带你上美国去找爸爸了。你知道吗?美国还有很好玩的秋斯奈乐园哟,里面有小朋友最喜欢的米老鼠和唐老鸭……听话,等一下就喊我姊姊,知道吗?”
每一次,岩也总是很懂事地点头。
当他每一次点头,脑中想的,其实不是美国、不是爸爸、也不是米老鼠或唐老鸭,他只想母亲开心、只想母亲高兴、只想母亲怏乐。
其实,与母亲相依了十六年的时光里,岩也喊她做姊姊的次数,实在要比喊妈妈的次数多。直到后来母亲往进了医院,她已经完全以为,自己是岩也的姊姊而不是妈妈了。
只要她开心,岩也其实从来不介意喊她做什么;就像他根本也不在乎,很少出现在荧光幕上的母亲,到底是不是别人眼光中的明星一样。
至少,在他的心中是,这就够了。
费琦小心翼翼地将岩也递给她的化妆箱打开,她用眼睛四下搜索着,几乎要整个头探进箱子里。
“妳在找什么?夹子?梳子?卷子?”岩也也好奇地凑近了自己的化妆箱。
“奇迹。”费琦抬起头,很认真地说:“我在寻找奇迹。”
“奇迹?我的箱子里,并没有奇迹这件东西啊,吹风机倒是有一台。”岩也说完,从他的箱子里拉出了一只白色的迷你吹风机;就像魔术师从帽子里拉出一只兔子一样。
“我怀疑你是一个乔装成美发师的魔术师。”宝琦说。
“为什么?”岩也的手上还抓着那一只像兔子的迷你吹风机。
“每当你打开这只箱子,从里面拿出一点什么后,就能创造出截然不同的风景,你让自卑的人变得有自信,让失意的人变得神采奕奕。那种感觉,就好像你的箱子里装满的,都是能创造奇迹的魔术道具一样。”
“其实,如果有能力,我一直是很想成为一名心理医生。”岩也说。
费琦听到“心理医生”四个字,心里掀起了一阵奇怪的变化。
“后来,我发现,当一名用心的美发师,也可以像一个称职的心理医生一样。”岩也将吹风机有条理地放回了箱子里,那种心情和姿态,就像从前,每一次为母亲收拾好凌乱的箱子一样……
枣红色被摊启的化妆箱,像一朵娇媚的花!盛开在母亲卧房的化妆台上。
那天岩也一放学回家,习惯性地先探进母亲的卧房。
母亲的新戏明天就要开拍了,她安静地坐在化妆台前,从镜中专注地看着自己,一绺一绺梳着她绸缎般的黑发。
今天打工的地方发薪水,为了给即将上戏的母亲加一加油,连学校制服都还没月兑下,岩也便迫不及待地冲进厨房。
“妈,来吃饭了,我今天做了妳最爱吃的麻婆豆腐和椰汁鸡。”久久,岩也没有听见母亲的回应。
“妈……”走进房间,他发现刚刚还很光洁有序的梳妆台,如今一片狼藉,母亲最心爱的美发箱,那一朵娇媚的花,凋谢似地翻落在地上,所有梳子、卷子、镜子………一桌一地地流落异乡。
背对着他在梳头发的母亲回过头来:“看也,你觉得,我这样好看吗?我想,看到我这么漂亮,导演一定会后悔没让我接戏的,你说,是不是啊?”
岩也愣住了。
母亲那一张秀丽的脸,被不匀的厚粉,堆砌出一座座起落的疙瘩;蓝色眼影、桃色口红、黑色眼线,毫无方向感地在上面爬行。
发胶、粉料与细发,则在她的头上,交织成一张又一张纠结黏腻的网。
“嗯。”岩也微笑着点点头,心里却像在滴血似地,缓缓走近母亲的身后,接过了她手上的梳子。
“让我再帮妳整理一下,好不好?”岩也接过了母亲手上的梳子,笨手笨脚,微微颤抖地,试着为母亲梳一个象样的发型。
这一梳,就是一年、两年、三年……岩也就再也放不下那一把梳子和那一只化妆箱了。
他试着帮母亲找回美丽、找回自己、找回尊严、找回被疼惜的感觉;就像他现在在替人们做的一样,就像一个心理医生为人们做的一样。
接受完MissRight杂志的采访,费琦绕到热带鱼专卖店,为她那一缸日光灯鱼添置饲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