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有缘,这是我开的店,欢迎光临,洗头吗?”她笑容可掬地说。
“嗯。”费琦有些后悔进来,因为此刻她并不想碰到熟人。
“今天预约的人很多,所以比较忙。不好意思,没办法亲自为妳服务,我先请一个吹风手帮妳洗头吧,等会儿有空档再过去招呼妳。”
费琦想转身离去。
蔚蔚误解了费琦不安的神情:“妳放心,他的手艺很好,不久就要升设计师了。我先带妳去里面的位子坐,那边比较安静。”
费琦被带进一大棵人造椰子树的后面,稍稍隔离了吵杂的人群。
“comeon、comeon、Givemesomethingforthepain.Givemesomethingfortheblues.”此刻,店里播放的音乐,正好是Paul最爱的摇宾歌手BonJovi的歌曲。
费琦闭上眼睛,随着爆发力的节奏、随着被音乐挑逗起片片断断的回忆、随着体内蒸发未尽的酒精,她轻轻地摇晃着自己的肩膀和身体。
一双温热的手,突如其来地抚上她的发,轻触到她的肩头。
“啊!”费琦吓了一跳,睁开了迷蒙的双眼,有种不知身在哪个时空的困惑。
那双手轻扯下斐丽为她结上的咖啡色发带,撩拨开那一头及腰的细腻长发。
此刻,映入半身镜子里的,是一双单眼皮但却大而有神的眼睛,是一个直挺的鼻子,是一个弧形美好的嘴型。
——我又在做梦了。
费琦嘲笑着自己,因为映入镜子里的,是Paul的鼻子,是Paul的嘴巴,是Paul那一双专注而深刻的眼睛。
那双手拂过她的脸颊,将垂散的头发轻轻拉拢到她的颈后。
费琦认得那样的姿态和温度,那是Paul她的方式。
酒精在费琦的脑中,燃烧着令她感觉温暖的热度。
——已经很久没有如此真切的梦境了,如果梦比现实美丽,就让我活进梦的世界里吧。
费琦再次闭上眼睛,她祈祷着,自己能和这个梦一起共生、一起幻灭。
男人的手,和着甜甜的洗发水,在她的发上温柔地撩拨摩娑着。
费琦感觉,冰凉的泡沫,沾湿了她果程的颈背。
“对不起。”男人轻轻抹去她颈上沾染的泡沫。
Paul原本低沉的声音,在梦境里变得清朗而陌生。
——是不是,梦已经开始扭曲变形,美好的一切就要破灭?
费琦害怕地想着。
“小姐,麻烦妳,我们去冲水。”男人客气而有礼貌地说着,那种口吻并不像Paul。
费琦梦游似的,破男人瘦长的背影带领着,游移向未知的前方。
“小姐,水温会不会太冷或太热?”一道过于冰凉的水,从她的头顶浇流而过,费琦睁开双眼,清醒在现实中。
男人弯下腰来为她冲发,他们靠得很近。
她可以清晰地看见,他脸上的单纯和年轻;可以清楚地闻到,他身上阳光和肥皂混杂的味道。没有Paul的烟味,没有Paul的沧桑,没有Paul的沉敛。他是如此的纯粹、干净,像晒在夏日阳光下,一条迎风摇曳的白色毛巾。看上去,还只是个不谙世事的大孩子。
因为弯腰的缘故,他别在夏威夷花衬衫上的名牌,倾垂向躺着的费琦,好像在对她鞠着躬,自己我介绍着:“我是二号吹风师童岩也”。
他,不是Paul。
——既然不是Paul,为什么要有Paul的眼神和样子?
一种被戏弄的怒意袭上费琦的心头,烧成一把跳动着蓝色光焰的火炬。
岩也用淡紫色的毛巾,为她抚干及腰的发。
他来回的掌抚是如此地温柔,他专注的眼神是如此地熟悉。跳动在费琦胸口的蓝色光焰,不停地转换着颜色的层次和燃烧的温度。
“给我一个你想给我的发型!”月兑口而出的话,有着钱币落入许愿池的重量和声响。
“嗯?”岩也将轰轰作响的吹风机,停摆在有点绷紧的空气中。
“帮我剪一个你觉得适合我的发型。”费琦重组原先说的话。
岩也关掉吹风玑,露出干净好看、属于夏天的微笑:“我可以帮妳推荐一个设计师。”
“我要你帮我剪。”费琦的语气是霸道的。
“小姐,对不起,店里有规定,我现在还是个吹风手,不能随便帮客人剪头发的。”他的态度十分诚恳谦和。
片刻的沉默中,他们用眼神拔河着。
“我第一次正式上伸展台,也是在非常的状况下被硬推上去的,结果……”费琦想要用来说服对方的话嘎然而止。
“结果,怎么样?”岩也十分好奇。
“结果……结果我就坐在这里啦。”费琦顾左右而言他。
“喔。”莫名其妙的岩也,虽然感觉其中有隐情,但,基于礼貌,并没有多问。
“一句话,剪?还是不剪?”费琦学着斐丽的语气说,因为每次斐丽一这么威胁,她多半会投降。
“蔚蔚姊的客人好像走了,我请她来替妳剪吧。”岩也保持好脾气地说。
显然,费琦迫人的气势,并没有获得妥协;反而引来邻旁一双双打趣窥探的眼光。
“剪头发,真的有那么难吗?”费琦挑舋地看着那双让她失控的眼睛。
“真的很抱歉……”岩也的耐性,凸显著费琦的无理和刁难。
突如其来的,费琦从桌上摊启的红色美发箱里,抽出一把剪刀,喀噤一声,将一绺及腰的长发应声剪到肩膀。
不止岩也,邻座的客人都被她的举动吓了一跳,风云变色般地骚动起来。
“很容易,一点也不难啊。”闪着冷光的剪刀,握在她的手上,像一把可以致命的银色手枪。她用一种连自己都不喜欢的表情笑了起来:“你的老板娘说你的手艺很好,是搪塞我的吧?”
周围响起一阵看热闹的喧哗。
“那个女的,好像是一个模特儿,曾经在杂志上看过她。”隔壁的女客压低了声音说。
“模特儿就模特儿,她发什么飙,跩什么跩嘛。”看着同事被欺负,忿忿不平的洗头小妹说。
费琦知道,此刻,在别人的眼中,她大概就是那种仗著名势为难别人的讨厌女人吧。
不过,她老早已经不在乎自己己了,别人的眼光对她而言毫发无伤。
“不要甩她,让她把从己的头发剪成狗啃的好了。”绿头发的小妹,故意从岩也的身后走过,咬牙切齿地说。
岩也的脸开始微微服红。
——这个年轻男孩的体内,也燃起了愤怒的火焰了吧。
费琦毁灭性地想着,在心中孤立无援地摊展开双臂,准备接受众人的指责和岩也即将展开的反击。
“如果技巧不够纯熟,请包涵。”出乎费琦的意料,岩也的体内并没有燃起愤怒的火焰,在他眼底燃烧的,是煦暖的冬阳。
强硬的费琦软化了,她突然不确定起来,这是不是她真正想要的。她无法预知,岩也想给她的是什么样的发型;而及腰的长发,却是Paul遇见她、爱上她、离开她时的样子。
喀嚓!喀嚓!喀嚓!但,再多的后悔也来不及了。
顺着那一绺新生的刀痕,岩也没有一点彷徨和犹豫地,一刀一刀剪了下去。
暗夜一般的缎黑色长发,以落幕的姿态,告别了费琦的身体和生命。
费琦闭上眼睛,像阻断了通往过去的入口;两年来第一次,闭上眼睛的她,在漆黑中探不见通往从前和回忆的道路。
听见费琦的留言后,心急如焚的尚恩,立刻驱车前往费琦家。从费琦的公寓徒劳无功的出来后,尚恩又沿着费琦回家习惯走的那条小径往前进,边走边找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