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下工作,谭大维注视着黑暗的窗外,发现外面已开始飘雪,他其实也不想在这样凄清的寒夜一个人独处,只是不愿与方可雯继续牵扯:今夜他要卸下责任、荣誉……所有不必要的包袱,去追寻灯光、笑语和温暖,为生存找个最简单的理由。
“这件洋装,将留在重要的时刻穿著。”母亲总是小心翼翼地搬着它,十分自傲地说。
但舒飞不曾见过母亲穿它,她认为母亲是以传家之宝的心态在收藏它。也因它象征光荣的过去,和未来的希望,她在离家时仍然带着这件衣服一起出来。
舒飞把衣服披在自己身上,突然犹豫起来,能穿它吗?“重要的时刻。”母亲曾如此表示,即使是她本人这一生也只穿过一次,她说,这是件有魔法的衣服,一日一穿上了它就会走入梦中,从此不再为俗事烦忧。
现在她想要留在纽约习画的计画就快泡汤了,她不只是触犯饭店的禁忌——侵犯顾客的隐私,而且还无礼顶撞,韦夫人知道这件事一定会要她走路。舒飞内心愁叹着:雅仕套房里的那个怪物或许从不知失业对一个人是件极严重的事,特别是自己,没有收入、没有住处,难道就此流落在纽约街头卖昼为生?她想如果去恳求他,他或许会故作不在乎,但她不会让他称心如意的。
穿好衣服、套上高跟鞋,舒飞转身面向镜子——高耸的胸、纤细的腰及修长的腿,衣服展现出了她傲人的身材与完美的肌肤。背部的v字间至腰间,彷佛在说:我是你的:而前面精巧约五官与高傲的下巴却又明白表示:但是你得抓得到我。
镜里出现的是一个苗条成熟的优雅女人,谁会相信她只有十八岁?舒飞睁大眼睛,迷惑地注视自己,她从来都没发现自己的眼神如此澄澈、皮肤如此白皙。她向前走一步,浑身便闭起缤纷的彩虹,把琥珀色的变眸衬得更为明亮。
“哇!妳看起来迷死人了!”莎芙在她身后,一脸欣羡的赞美她。不过,紧跟着她又频频摇摇头:“妳这身衣服太招摇了,我们可不能去搭地铁,我先上去叫车。”莎芙匆匆上楼。
她说得没错,这件衣服确实是大招摇了,它不但耀眼、醒目,而且还会骗人——舒飞闪闪发光的走入大厅,尽避立刻便引来所有人的目光,却没有一个同仁认出她来,走近饭店门口,门房立即赶过来替她推门。她的心中好不得意,居然没有人发现她就是安琪拉——那个新进的服务员。
舒飞是以安琪拉的名字进入曼哈顿工作,并不是韦夫人忘了核对她的证件,她就有意欺骗:而是她认为眼前的工作实在不需要“智能”,又何必要沿用母亲给他的名字呢?同时,安琪拉确实也是她的另一个名字,儿时那些饭店里的大朋友们都是这么称呼她的,因为她的甜蜜笑语就像“天使”般,为他们枯燥的生活带来了欢乐。
“天堂鸟”俱乐部位于纽约东区,大型吧台一如每个周五晚间人潮不断。
舒飞和莎芙走进去时,几乎看不到任何一张空桌。领位人员的台子倒是空着,看来是去帮忙招呼里头的客人了。
莎芙一进室内,就忙着搜寻她的朋友,舒飞跟随着她,所过之处似乎都引起了一阵骚动,舒飞清楚是衣服吸引了他们的视线,因此心跳加速。她是怎么都没料到,莎芙所谓的听些音乐、喝点酒的散心之处,竟是这般喧哗的酒吧。不过,她也承认这儿不是闲杂人士出入的地方,因为里面的男男女女,个个衣冠楚楚,举止间也颇彬彬有礼。
右前方一个头发微秃的绅士站起身来,向她们频频招手,莎芙瞧见,立刻拉着她走过去。
“妳是安琪拉?”他伸出宽厚的大手。
舒飞从趋车来到这儿的路上,已听莎芙说过他是一个英国律师,也是曼哈顿的常客,由于饭店里严禁服务人员与客人交往,所以他们只能在外面约会。
莎芙和这位律师正处于热恋中,舒飞不明白他们何苦要带个电灯泡?但见两人不时有着亲密的举动出现,令她如坐针毡,于是便借故去看调酒师表演手艺,匆匆离座。
“请给我一杯马丁尼,用伏特加调,要dry,可以吗?”她点了母亲最爱的济品。
“我有荣幸请你喝这杯酒吗?美丽的小姐”一个有着金发、蓝眼的男子挨近她的身边。
“谢谢你!我还付得起一杯酒的钱。”
“看你选酒的架势应该是个行家,为什么以前不曾见过妳?”
“我才搬到纽约来。”
“很好。”他不停的打量她,从玲珑有致的身材、披肩的长发,看到她线条优美的面颊,然后像下结论般的补充道:“大好了!我是个在纽约执业的心理医生,妳何不拿着酒和我坐到那个刚空出来的角落?”他以为透露出他的职业,她就会迫不急待的跟着他后面走。
“真不巧!我最痛恨心理医生了。”她故意表现出一脸憎恶状。
“为什么?”他没有生气,而是惊讶的问道。
“因为我只喜欢女人。”她一本正经的撒着谎。
“我替妳惋惜。”
舒飞见他头也不回的挤回人群,嘴角不自觉浮上胜利的微笑。潇酒多金、浑身散发出男性魅力的美国医生,也许会吸引许多女人,但是对她却起不了任何作用。
不过,那个英俊的医生马上便忘了舒飞的存在,她看见他在一个穿著紧身洋装的妙龄女郎身旁伫足,而后相偕坐往他方才指给他看的那个角落。舒飞猜想那女孩若有兴趣,他甚至会邀她到他的住处(当然他必须是个单身汉,否则就是他到她的住处︶。如此简单也如此直接,没有牵绊也没有承诺。
“妳的酒呢?”身旁传来的声音低沉而富磁性。
又有人不识相的过来搭讪——舒飞没好气的答道:“不关你的事!”
“我有没有听错?这不像一个淑女的答话。”
她一转头,立刻认出他就是住在雅仕套房的那个人。她毫无心理准备要与他再度相逢,于是跳下高脚椅想要离去,不意他的长腿却横在椅畔,挡住了她的去路。
“对不起!借过一下好吗?”这是她头一次在近距离下端详他深刻俊逸约五官镶在黝黑的肌肤上,足以显示出他不易妥协的性格:咖啡压花纹的领带松而有格的系在浅米色衬衫外,举止从容有度,衬托出有钱人的气势。
“妳要去哪?时候还早嘛!”他的声音和缓,脸上流露着愉悦的笑容。
看来他没认出她是中午与他有过争执的女服务生。舒飞反倒愤怒不已:原来他根本不记得我,却将毁了我的工作。她的脸或许不值得他记忆,不过这次她一定要让他忘不了,让他明白下人也是有头有脸的。
“我知道,但是我得赶在午夜而回到住处,不然十二点一到,我就会变回灰姑娘。”她以最优美的语调说明自己的身分。
“真的吗?妳的汽车会变成番瓜?妳的小礼服会变成破衣?我倒真想见识、见识呢!”
他笑得开心,露出一口整洁的白牙,更增添了他外型的俊美。
然而看在舒飞的眼里,觉得那两排森白的牙齿,使他更像是给鸡拜年的黄鼠狼。她有心与他一搏:“可惜少了双金缕鞋,午夜一到,仙杜瑞拉就永远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