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孩子……”醉菊在幽黑中听见自己的声音,带着低微的抽泣。她松开了握紧的手掌,用指尖向上探索到娉婷的脉搏。
紊乱的脉象,让她的指尖微微颤栗起来。
温热的液体,滴在衣襟上。
寂静的黑暗中,泪珠坠落的声音,很清晰。
银针,为什么竟会忘记了最重要的银针?
一路上不断用草药和银针为娉婷巩固体质,稳定脉象,为何偏偏在风暴来临的时候忘得一干二净?
外面狂烈的风暴,会将单薄的包袱连带里面的银针吹刮到何处?
醉菊今生也不会忘记这场残忍的风暴。
“别担心,孩子不会有事。”
听错了吗?
娉婷的声音里,有浓浓的温柔和从容。
醉菊感觉着她腕上凌乱的脉息,这些淡淡的平静的话,每个字都像针一样扎在醉菊心上。
黑暗中,听见娉婷含着笑意的,如作梦般轻柔的语气:“孩子在我月复中,乖乖地睡着。我是他的母亲,我会好好护着他。风雪那么大,可他在我这里,会很暖和,很安全。”
听着娉婷的声音,醉菊几乎可以想像她此刻唇角逸出的微笑。
温婉动人,如春风新雨。
娉婷确实在微笑。
百密一疏,那一疏总会出现在最要命的时刻。
在风暴来临,匆忙进入小棚的瞬间,她想起了包袱,还有包袱里的银针。同时,她也知道已经无可挽回。冰天雪地中的暴风雪,不但刮得走包袱,也能刮得走活生生的人。
她知道她的脉象已乱。
头有点昏乱,眼前的模糊,说不清是因为黑暗,还是因为别的。她的力气,仿佛正被一丝一丝地抽走。
正因为如此,她更必须微笑。
“别为我和孩子担心,醉菊。我们会熬过这场风雪。”
☆☆☆
这孩子虽然还小,但他不像你想像的那么脆弱。
他孕育于冬夜。
在母亲的月复中,感受过隐居别院的安宁,听过名动四国的琴声,赏过断人肝肠的明月。
见识过,火光冲天的夜空,淌满鲜血的雪地,还有母亲登车离去时,洒落一地的绝望。
☆☆☆
这孩子会比我们更坚强、更勇敢。
他的父亲是当世名将,永远不会被打败的镇北王。
他身上流着的,是楚北捷的血。
这世上最强悍的热血。
第二章
清晨,橙光透过层层厚云,朦朦胧胧透出一点。
骤来的马蹄声打破宁静,在白皑皑的大道上急促响起。
得得、得得、得得得……
一骑由远而近,马背上插着代表军情的紧急旌旗,确保一路通行无阻。
“开门!快开城门!东林撤军!东林撤军!”
传令者仰头对着关闭的城门大喊,精疲力竭中犹带兴奋的喜悦。
城头的守卫怀疑地竖起耳朵,探出脑袋向下喝问:“兄弟,你刚刚说什么?”
“快开城门,赶着向丞相禀报呢。东林撤军啦!”
“东林撤军!东林撤军!大战结束了!”
厚重的城门发出嘎拉嘎拉声被缓缓打开的同时,东林撤军的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冲入云常都城的上空,掠过每一颗忐忑不安的心。
大战结束的好消息,加急传送入云常都城。
“丞相,丞相!东林撤军了!”
虽然早有心理准备,老成持重的贵常青还是忍不住猛然从床上坐起来:“真的撤了?”
“撤了,公主殿下亲达战场与楚北捷谈判,随后东林大军就撤了。”传令使跪着,利落干脆地禀报:“我军派出大量探子,密切监视东林大军动向。东林大军无丝毫异动,是真的在撤。”
斌常青一边急急忙忙要侍从伺候更衣,一边问:“公主和驸马爷呢?”
“公主和驸马领军返回都城,正在路上。”
“要盛大迎接。”贵常青一脸喜气地回头,指了一名贴身侍从:“去,要司礼官员立即来这。凡是负责采买、礼仪、鼓乐的官员,给我一起叫到这里来。等等……”他思索了一会,又吩咐道:“这次东林云常之战,毕竟还是有云常子弟伤亡,去把越老军务也请过来,我们商量一下抚恤的事。”
传话的侍从连忙点头,一一记下,转身要走。
隆隆隆隆!
几声轰呜骤然传来,震得屋顶簌簌落尘。屋里众人都吓了一跳,贵常青脸色一变:“都城里发生什么事?快去查!”
不一会,派出去的侍从小跑着回来道:“禀告丞相,东林撤军的消息已经传遍都城,所有人都醒啦,在街上喝酒唱歌。到处都在放炮仗,城里最大的炮仗店把镇店之宝也抬出来放了,刚才那几声大响就是他们闹的。丞相,要不要把他们抓起来?”
斌常青听明白了,摇头笑道:“抓他们干什么?谁家没有子弟在军中,大战结束了,百姓高兴,我们悬着的心也可以放下来了。”喝令道:“来人,从我府里取一千两银子去买酒,放在王宫前的广场上,让百姓们自行取用。”
侍从笑道:“丞相,宫里酿造司的仓库都是满的,用不着拿银子去民间酒坊买。”
“那些要等公主和驸马爷回宫时才用,那么多的将兵,那么大的喜事,我还担心仓库里的储酒不够呢。”想起将会使国力骤损的大战在未造成重大伤亡前结束,贵常青心头无比畅快。
☆☆☆
云常一直奉行静养避战的国策,贵常青在其中实在功不可没。
没多久,早前出去的侍从赶了回来,禀道:“官员们已经请过来了,都在前厅等候丞相。”
“嗯。”贵常青再整理了一下隆重的官服,跨出房门。
一路沿着丞相府的小径,绕过后花园,打算直往前厅。心情愉快,稳重的脚步也变得轻盈。刚抵达府邸中结了一层厚冰的湖边,忽然又一次听见传令者那种熟悉的拉长嗓子喝喊的腔调:“报!军情急报!报!”声音由远及近,喊话人一路飞奔而来。
斌常青心里“咯登”一声。
东林已经撤军,前线怎会又一次传来军情急报?
事情有变?
“你们下去。”贵常青挥退身边侍从。
转身时,传令者已经奔到眼前。
“报!军情急报!”
斌常青在通往小桥的台阶上驻步,沉声问:“是否发现东林大军佯撤?”
这名传令者刚从马上下来,气喘吁吁,摇头道:“不是,卑职不是从前线过来的。”
“哦?”贵常青心中稍定:“有什么军情,说吧。”
“禀报丞相,我云常与北漠接壤一带的关卡,连续被挑。”
斌常青奇道:“竟有这样的事?挑了哪些关卡?对方有多少人?是北漠的军马?”
“统临关、赫蒙关、萧阳关、允僚关都被挑了。对方不是北漠的军马。那人是从我云常方向来的。”
斌常青惊讶地问:“那人?”
“是。”传令者也一脸不可思议:“单枪匹马,连挑我云常四个关卡。挑关者来去倏忽,剑法凌厉。因为与东林的大战,关卡中大多精锐将士都被驸马爷抽调去了前线,剩下的守卫根本不敢和此人交战。”
斌常青思忖片刻,又问:“昌将军坐镇一方,难道他不闻不问?”
“昌将军手下的精锐也被驸马爷抽调殆尽,听说此事,立即派遣剩下的所有人马围剿此人。但此人实在厉害,来去无踪,而且精于反追踪,只选必卡人少力薄的时候挑关,来去从容,大队一到,绝对找不到他的影子。昌将军也对他无可奈何,只能命令各处关卡暂时关闭,以免又被他冲入关中。”
“既然是连挑四关,看来不是为了闯关到北漠去。”
“不是。那人每次挑了关卡后,就抓住避事的队长逼问一个女子的下落。他手里拿了一幅锦图,上面画着一个女人,只问每一个关卡里的人有没有见过那名女子,知否她去的方向。此人神勇彪悍,常人到了他面前,别说对着他的剑,就算被他扫两眼也胆颤心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