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北捷终于明白,那宫女为什么敢说此事牵涉东林王族的将来了。
他盘腿坐下,抿唇不语,双眸炯炯有神,打量这位丽妃娘娘半晌,才皱眉道:“本王时间不多,娘娘有话请讲。”
“镇北王果然有大将风度,毫不拖泥带水。”丽妃眉目温柔,举手掠了掠自己耳侧的青丝,似乎想起自己为难的处境,轻轻蹙眉,缓缓将事情道来:“我在七个月前,被大王册封为丽妃,至于原因,我想镇北王已经猜到了。”她低下头,爱怜地瞅了瞅自己的小肮。
“为大王生下子嗣,那是后宫每个女人最大的心愿。丽妃蒙上天宠幸,唯一想要的就是平安生下孩子,报答大王的恩宠。但深宫之中,丽妃孤身难以自保,自从得知镇北王会回来,丽妃就日夜盼望。王爷,你是东林的中流砥柱,望你可以为丽妃作主,保护我月复中的孩儿平安出生。”
楚北捷露出一丝讶色:“难道东林王宫之中,竟有人敢加害怀孕的王妃?你既然害怕,为何不将此事告诉王兄?”
“大王病得厉害,我已经好几个月没有见过大王了。”
“是谁要害你?”
丽妃垂眼不语。
楚北捷醒悟过来:“是王后?”
“哈哈哈……”见丽妃轻轻点头,楚北捷蓦然仰头大笑,盯着丽妃的双眼,冷冷道:“我王嫂是何等人物,深宫之中,她若不肯容你,你怎有命在这里安然无恙等着临盆?本王还有事,懒得追究你今日之过,就此告辞。丽妃娘娘日后如果再想随意派人拦截本王道路,最好三思。”扔下冷冽的警告,楚北捷长身而起,展现出强健完美的身躯。
走到殿门处,背后的丽妃娘娘声音已经转为清冷:“因为白娉婷。”
楚北捷骤然止步,回头,锐利的视线直逼丽妃。
“你说什么?”
“我有孕,王后本来比大王更欢喜,毕竟东林王族有后。王后连月来对我体贴有加,宛如亲生姐姐。但最近几天,王后却忽然对我态度完全转变,偶尔在宫中相遇,王后的眼中也充满了恨意。骤然间,我身边危机四伏。”丽妃幽幽叹道:“这一切,都因为白娉婷。”
楚北捷走了回来,如同查看俘虏答话是否有假般,认真审视着她的表情,双眉锁起:“娉婷和这事有什么联系?”
“不知何人向王后泄密,说出我曾和白娉婷相识的往事。”丽妃苦笑:“白娉婷毒杀了王后两位王子,令大王失去继承人,我怀着也许会成为东林王储的大王骨血,却和白娉婷有关系。若镇北王是王后,会联想到什么?”
“你认识娉婷?”楚北捷眯起眼睛。
丽妃无奈地叹一声,仰头毫不逃避地直视楚北捷,坦言道:“我是在镇北王与归乐定下五年不侵协定后,归乐大王何肃送给大王的美人。我从小在归乐王子府长大,怎么可能不认识鼎鼎大名的白娉婷?”
楚北捷眸中射出犀利光芒,直逼丽妃眼底深处,脑中默默思索这其中曲折。
如果王后真的认为丽妃与白娉婷有关系,那么她月复中的王兄骨肉,确实难以保住。
“王爷,为了东林的血脉,只求王爷在我临盆前留在宫中,不让王后下手加害。我临盆在即,王爷连几天的时间也吝啬吗?”丽妃双手护着自己的小肮,泣不成声。
楚北捷愁肠郁结,长叹一声。
丽妃月复中的若是男孩,那将是东林未来的储君。
东林已经牺牲了两位王子,再也禁不住牺牲这恐怕是最后的一位了。
次日清晨,东林王依照承诺,将临安将军带回的兵符当众授予楚北捷。
“王弟,一切预备妥当,王弟可以随时出发。”或者真的因为亲弟归来心情好转,东林王身体恢复不少,已经可以短时间的上大殿见臣子。
楚北捷接过兵符,却显得踌躇,他这一半生中,鲜有欲言又止的举止,思索片刻,向东林王禀道:“王兄,我有要事,需在王宫中多待两天。”
从到达都城当日算起,这已是第四天。
六天后,就是他的生辰。
第五章
远山中的隐居别院,平静得似人间仙境。
亲卫们守卫在外,侍女们伺候内屋,都是年轻男女,门廊处,来来往往,熟悉的脸,目光偶尔撞在一处,不知怎么多了一点脸红心跳,有了春的味道。
红蔷见有醉菊与娉婷为伴,乐得溜去外面玩耍。娉婷和醉菊倒也毫不介意。
雪下得少了,暖暖的太阳一旦高悬,地面的冰便淅沥淅沥化成水上的小片纯白。醉菊最担心娉婷滑倒,每次娉婷散步,都必定形影不离。
“小心脚下,当心滑。”
娉婷在散发着淡淡花香的梅树下攀枝,转头朝她笑道:“我每走一步,你就要提醒一次。与其浪费唇舌,不如过来帮我。”
醉菊无奈,走过来,帮她将梅枝压低,看她专挑树上半开的花苞,一朵一朵仔细摘下来。
“不是摘来插在屋里吗?”
“不是。”娉婷灵巧的眼眸转动,透出一丝狡黠:“做菜。”
“做菜?”
用好好的半开的梅花?让人想起焚琴煮鹤。
娉婷兴致很好,一边将采摘下来的花瓣轻轻放入小碟中,一边道:“忽然想起从前看过的书卷,上面有说含梅生香的,古书里又有说梅花也可以入药的。我打算将半开的梅花瓣用归乐的法子加绍酒、白糖、粗盐、冬菜梗子腌了,藏在坛子里面,再将坛子带泥熏上一熏,等王爷回来,正好开坛尝鲜。”
醉菊咋舌,连忙提醒:“梅花入药我可没有听师父说过,也不知道是怎样的药效。给王爷尝鲜可以,白姑娘可不要随便乱尝。”
“知道了。”娉婷应了一声:“我现在哪天不按醉菊神医吩咐的饮食呢?”
心境奇佳,醉菊又调理有方,娉婷的脸色确实红润多了。
“可惜现在是冬天,花的种类不多。到了春夏两季,更可以多弄几道鲜花菜肴,单单是芍药,就有至少五种烹调的方法。”娉婷采了片刻,额头上已经冒出细密的汗珠,她肚子里怀着楚北捷的骨肉,再不敢逞强,一旦觉得累了,将手中的半碟花瓣交给醉菊,两人一道回屋。
“又快天黑了。”娉婷遥视天边灿烂的落霞:“王爷!应该已经被东林王授予兵符了吧?”
她猜对了一半。
☆☆☆
楚北捷已经取得兵符,却没有——踏上归程。
楚北捷默默守护丽妃宫殿,脸上平静无痕,实际心急如焚。
第五天,他已经错过启程的日子。
等待着与他共度生辰的娉婷,不知该怎样失望。
他不忍心,想像那双明亮眸子充满失望的模样。
“王爷可以陪陪我吗?明日会下雪,让我为王爷弹琴,陪王爷赏雪……”
她已经失望了一次。
还要再承受一次。
王兄、王嫂、丽妃、楚在然、所有的巨子百姓都不可能明白,她的琴声、她的歌声、她纤纤的十指、她淡红的唇、她优雅的姿态,是如何让楚北捷痛苦地思念。
王宫宏伟而空洞,佳肴美色无数,思念却无药可解。
“我会尽量回来。”
他只想深深搂抱住瘦弱的身躯,带她赏春花秋月,带她看月圆月缺,带她策马战场,纵横四方。他会护着她,不让任何人靠近他的娉婷,不让她受一丝的苦。
可国家延续的大事,又怎么可以和区区一个女子小小的心愿相比,即使她——是他深爱的女人。生辰可以年年过,东林大王的血脉,却只剩这么一条。
他并不知道,派出的向娉婷报信的侍从,已经被王后使人在宫门外截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