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沁无视于奴仆的战战兢兢,她在意的只是铜镜中盛装之下,完美得不再真实的脸孔。她喜欢浓烈的颜色,喜欢一层层精心描绘,喜欢看惨白如纸的面孔在层层脂粉的作用下,艳丽异常。然后她会对着镜子笑,看铜镜中陌生女子娇艳的笑容,那是谁?她不认识。然后,她会觉得安全,把自己藏起来,藏在一个自己都找不到的地方。
天上神仙府,人家帝王家,住着的,是同样悲伤寂寞的灵魂。
“郡主,”再怕也要回话,小丫鬟战战兢兢走上前,其实郡主的鞭子从来没挥到她身上,但是她还是怕,怕得腿都在瑟瑟发抖,“尉迟将军府送聘礼来了,这是礼单,总管问您是把聘礼送过来,还是全部入库。”
李沁接过金字红底的礼单,粗粗地扫了一遍,上面赫然写着“绮兰香一块”。唇边勾起一抹微笑,“把绮兰香给我拿过来,其他的入库。”
“是。”小丫鬟退下去,一会儿捧回来一个精致的盒子。
李沁打开盒子,盒中是乌黑的一块香料,看起来其貌不扬,但是闻之异香扑鼻,让人心旷神怡。
李沁嘴角的弧度勾得更漂亮了,她拿出绮兰香,用丝帕包好,揣入怀内,吩咐一直站在身边的侍女,“给我备马,我要出去。”
“郡主,”侍女迟疑一下,“王妃今天请了京城最有名的裁缝来,准备给您量身做嫁衣。”
“我的命令不喜欢重复第二遍。”李沁抬高了声音,小丫鬟的脸不出意料地白了,赶紧退下去备马。
“你要出去?”一个低沉的男声自门外响起,李沁回头,看到李云倾正站在门外。
李沁脸一沉,语气冰冷:“你来干吗?”
“我只想过来看看你,”李云倾的声音有一丝苦涩,“不在这里,我根本没有机会和你说话。”
李沁不耐烦道:“你想说什么就快点,别耽误我时间。”
李云倾走到她面前,“你根本不喜欢尉迟潇,是不是?你并不想嫁给他,是不是?”
“是!”李沁答得干脆。
“那,为什么?为什么你要委屈自己?就因为绮兰香?它再尊贵也比不上你啊。”李云倾激动地握住她的双肩。
李沁退后一步,躲开他的碰触,“不是因为绮兰香。”
“那为什么?你告诉我为什么?为什么选择尉迟潇?”
李沁沉默了一会儿,然后似笑非笑地望着李云倾,“什么也不为。你不明白吗?不是尉迟潇,就是李潇、王潇、张潇,随便什么人都可以,我根本是人尽可夫!”
李云倾仿佛被人打了一棍,身形摇晃了一下,脸色惨白,“你、你怎么可以说出这样的话?你是高高在上的云华郡主,是高贵的皇族少女,你怎么可以自甘堕落?”
李沁哈哈大笑,仿佛听到了很可笑的笑话,“你能不能诚实一点?什么高高在上,什么高贵,别拿这种虚伪的词来形容我。我是个下贱的女人,下贱!你比谁都清楚。”
李沁在笑,眼中却是让人不寒而栗的赤果果的恨意。她盯着李云倾,翦水的双眸,盛的是火,盛的是血。最终,她狠狠地推开他,飞身上马,疾驰而去。
在她身后,李云倾的脸色变得无比阴沉。他轻轻击掌,竹林深处,悄无声息地走出两个人,像两条魅影,尾随李沁而去。
第3章(1)
尉迟潇百无聊赖地在街上闲逛。
虽说秋高气爽,景色宜人,阳光的温度恰到好处,街道有几分清冷,这样的环境很适合散步,但他实在想不出,一个大男人,沿着京城的主道来来回回地走上几十遍以后,还有什么乐趣可言。
他开始后悔答应澹台梦泽那个愚蠢的计划,是的,愚蠢。他承认他帅,可是再帅也不是展览品啊?走到哪,都有一堆崇拜、爱慕的目光追随,那滋味其实并不受用。现在的民风已经开放至此了吗?女子不仅在大街上抛头露面,而且还三五成群,粉面含羞地对心仪的男子指指点点。他感觉他好像一只哗众取宠的猴子。天知道那个女凶手是不是傻傻地在大街上搜寻目标,可能她只是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心血来潮地挑上一家不太显眼的房子,大模大样地走进去,然后杀死里面的青壮男人,一点也不费事,一点也不会有危险,六扇门的捕快总不能在京城每一家有青壮年男人的屋子里设下埋伏吧?那么,他这个蠢得不能再蠢的诱饵,为什么要在大街上当傻瓜呢?他真想走进一家酒馆去喝酒,在这样的天气里今朝有酒今朝醉,实在是写意——可惜不行,澹台梦泽一定在附近某一个阴暗的角落里监视他,如果他偷懒,他一定会出现在他面前,板起铁面神捕的面孔教训他;那么就回家睡觉吧,可惜更不行。今天是给云华郡主下聘礼的日子,如果他回家,老头子一定会逼他亲自呈送礼单,他可不想见到那个恶女。算了,认命当他的诱饵吧。
“怎么会有这种事?”
“真是可怜哪。”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哇,你真是有学问哪,不如你帮帮她吧。”
……
此起彼伏的议论声。有同情,有怜悯,有起哄,有嘲笑,乱哄哄的,像一窝苍蝇。
尉迟潇循声而去,街角处,里三层外三层,围了很多人。
罢才还没有呢,尉迟潇记得他半个时辰前来过这里。里面有什么呢,吸引这么多人?
“借光,借光。”仗着人高马大挤进去,原来是个蓬头垢面的女子在卖身葬父。
女子跪在地上,一直低着头,周围人的议论让她原本就消瘦的身子瑟缩在一起,更显得弱不禁风。她身旁放着一个草席裹身的尸体,只有灰白的头发露在外面,无比凄凉。女子的身前挂着一个写着“卖身葬父”的木牌,上面的字极端庄秀丽。
尉迟潇皱皱眉,天子脚下,繁华之地,居然有此种事情发生。他想起那天被李沁赶出府的马师傅,李沁说是让他女儿来领人的。一个病重老人,一个柔弱女子,孤苦无依,倘若失去生活来源,不知最终境况是否就像眼前这对父女这般凄凉。
“哎,你抬头,让我们瞅瞅你长什么样?”
“长什么样,你也买不起呀。”
“我买不起,我不会找人合买吗?”
“那怎么分哪?是一人轮一天,还是到时候一起上啊?”
周围是肆无忌惮的调笑声,夹杂着不堪入耳的污言秽语。
女子不知是害怕,还是羞愤,抖得像风中落叶。
“抬起来!抬起来!”众人不怀好意地起哄,“你要是长得不好看,可没人买你。”
抖归抖,女子还是抬起头,周围人有的吸气,有的吹口哨,声音更是杂乱。
她实在是个美丽的女子。尽避蓬头垢面,还是掩不住清丽的容颜。她有一张弧线完美的鸭蛋脸儿;一双胜过一池秋水的明眸,她眼中含泪,宛如梨花带雨;鼻子高挺秀气,嘴形小巧饱满。她紧紧咬着嘴唇,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坚强,但是反而更衬托了脸上的仓皇,仿佛是一头受惊的小鹿。
“哎呀,是个难得一见的大美人啊。”周围人更是情绪高涨。
“哎,我把你爹给葬了,你给我生儿子行不?”有人准备出钱了,原来是个猥琐的老头。
“喂,大爷,您都快七十了,那儿还硬得起来吗?可别把娇滴滴的小美人给饿坏了。”出不起钱的用婬秽的语言极尽嘲笑。
“还是跟我们兄弟吧,包你爽到死啊!”又有两个人走出来,是两个外形凶恶的大汉,已经对跪在地上的女子动手动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