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他被迫一杯一杯地灌,一夜一夜地醉。
或许是好胜心强的天芷,正为了倒数计时的画展忙碌奔波,抑或是研玺的演技自然,天芷全然不觉他的异样和别扭。
总之,身处在这样荒唐却由不得自己的日子里,研玺像是戴了一层面具,演一个不是夏研玺的自己。
然后,他逼着自己做好准备,静待“那一天”的到来——听天由命地……。
第九章
X?mas前夕,教堂一改平日的庄严肃穆,点缀得如童话般缤纷美丽,热情洋溢的气氛,与阴寒得可以拧出水来的天色形成强烈对比。
昨夜的宿醉,为今晨添上了无法抑遏的痛楚。研玺勉强撑着胀疼欲裂的头,西装笔挺等候新娘的到来。他揉着疲惫干涩的双眼,尚未完全清醒的脑子混沌运作着:天注定,该来的,总是会来的。
专程由美国赶回来主持婚事的夏家二老,虽不解儿子为何在新婚之日强颜欢笑,神色迥异;但在父母一番关心后,研玺从容辩称自己因为工作忙,又得打理结婚的一些杂事,所以分身乏术累垮了。他们一听,想想也有道理,也就不疑有他,笑着要研玺在蜜月旅行时好好放松一下自己,然后,马上又绽开和蔼的笑容招呼诸亲友,这个握手、那个寒暄的,忙得不亦乐乎。
夏家二老的心情,可真是欢喜得上了天。他们活了一大把年纪,最期待、最乐见的,不就是这一天——见到儿子成家立业的一天。
其实,对佳卉这个准媳妇,他们也谈不上满意不满意,毕竟自从吴家父母去世后,移居美国的他们就不曾再见过她,印象中那个老缠着他们喊“伯父”、“伯母”的小女孩虽已出落得婷婷玉立,却不免多了些陌生和隔阂。想当年,他们本欲模仿古代,开玩笑要吴家父母作主,将佳卉许配给他们家研玺;后来想想,时代不同了,年轻人时兴自由恋爱,早已不信媒妁之言、指月复为婚这一套,父母再无左右之理,于是说说作罢。
只是,万万没料到,二十年后的今天,事情的发展竟跟当初预想的没两样!如此这般,或许就是缘吧,夏家父母聊到这儿,觉得有趣,又笑得合不拢嘴。
“老伴,多了个媳妇,就像多了个女儿,我真的好开心。”高挽着发髻,穿着一袭藕紫色旗袍的夏妈妈对着身旁的夏爸爸说道。
“说的是,”夏爸爸将大手覆上她白皙的手背,赞许地轻轻拍了拍。“我们可要好好疼爱这个乖媳妇,将来‘回老家’后,对老吴他们也有个交代。”他知道,婚姻专家时常讨论的婆媳问题,在他们家是绝对不会发生的,除非他们即将迎娶进门的,是一个恶媳妇。
“呸呸呸,大喜日子说什么不吉利的话,真是的!”夏妈妈挥着手笑骂着,其实并不真的反对他的话。她望着夏爸爸灰白的鬓发,感叹自己的儿子与他爸爸三十前的英挺一模样!禁不住泛起感动的泪光,眼角的鱼尾纹也弯成一道道欣慰的弧度。
“老婆呀,都七老八十了,还这样掉眼泪,不难为情啊?”夏爸爸将夏妈妈胸前的珍珠项练调正,一颗颗浑圆剔透的珍珠与她眼眶中的晶莹争相竞妍。
“老头子,你就是嘴硬!谁不知道你只是爱面子,其实你比我更激动、更兴奋。”夏妈妈带着笑调侃夏爸爸,恩爱之情溢于言表。
然而,这厢虽是既感动又兴奋,那厢却不然。
载着佳卉朝着教堂赶来的俊良,就像吞了炸药一样火冒三丈,不停地责备身旁的小妹。
导火线——是昨晚的一幕,今俊良差点气得休克的一幕!
昨晚,佳卉在外头狂欢,与狐群狗党们享受所谓的“单身party”,庆幸如意郎君即将手到擒来;而细心的俊良,则像老妈子一样整理着偌大的房子。
一想到明天以后,妹妹就要搬离这栋与他同住了二十几年的大房子,与研玺组织另一个家庭,俊良的心中不免矛盾复杂,既是欣慰,又是不舍。不过,总的来说,妹妹的脾气晴雨迥异、刁蛮任性,他比谁都了解,他想,研玺的确是唯一能够收服她的人,所以,她能有如此美好的归宿,他这个做哥哥的,终于也可以大大松了一口气。
愈想愈开心,俊良不知不觉哼起优客李林与张清芳合唱的“出嫁”,还心血来潮、童心大发地一会儿变男生,一会儿变女生,自得其乐。
嗯,谁说男人不懂得如何做家事?俊良眼看着客厅被他收拾得一尘不染、窗明几净,嘴角漾起一抹满意的微笑,吹着口哨走进洗手间。待他把抹布洗洗、垃圾倒倒,一切就大功告成了。
正当他打开洗手间的垃圾桶盖,清出里头的废弃物时,赫然映入眼前的——是片片的红……。
他的歌声刹那间停住!
红色,本是热情、奔放、吉祥、令人喜悦的,但此时的它,全然失去了原本代表的意涵,转换成一种沉重、颓丧、不幸、令人疯狂的色彩表征!
俊良难以置信地瞪视许久。
没错,佳卉骗了他,她竟可以欺骗最亲的哥哥而面不改色!
俊良恍然大悟,却万分痛心。原来,佳卉捏造了怀孕的事实,利用他这个有利用价值的工具来帮她达到逼婚的目的!
天哪!怎么会有这种事?!
俊良瘫坐在地上,脑中瞬间一片空白。冷汗缓缓凝聚,顺着微曲的背脊流下,带走了体温,这种感觉,令他心悸、反胃。
他怎么也想不到,自己捧为掌上明珠的妹妹,居然有着如此深不可测的城府!敝只怪自己不查,便糊里糊涂听信她的一面之词,真不知道自己念了这么多书作何用处,脑筋如同钢筋水泥砌成的一样不晓变通。
他倒抽一口冷气,后悔自己莫名其妙成了这个阴谋的共犯,同正犯一样罪不可赦!
唉!事情都到了这种地步,该怎么做呢?他迫切需要一个明确的方向。
他该原谅妹妹的过错,帮她圆谎、帮她掩饰,联手担纲这部耸人听闻的大骗局,然后拍拍置身事外,由着研玺自生自灭、痛苦过完下半生?还是该模着良心做得光明磊落,拆穿骗子的西洋镜?但是,这个骗子不是别人,是他最疼、最宠、最呵护的亲妹妹呀!
持续了一夜的矛盾,延烧到今天,困扰着他。脑中不断有着两股相反的声音在激荡震撼着。
一个怂恿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俗语说君子有成人之美。
一个要求他大义灭亲,做他该做的、永不后悔的事。
直到佳卉挽着他的手,在宾客们满溢祝福的掌声和悠扬曼妙的结婚进行曲中,走向一脸茫然的新郎时,他仍无法毅然决然做下决定。尤其当他瞥见妹妹脸上的幸福表情,他真的犹豫。
要他狠心夺去佳卉的幸福,该是多么困难的一件事?!
可是,话说回来,研玺也算他最崇拜、尊敬的兄长,他又何尝忍心让处处为人设想的研玺被悔恨愁苦纠缠一辈子?
曲音暂歇,神父慈祥的声音,研玺完全心不在焉一个字都没听进去,直到神父清清喉咙,慎重其事地问:“夏研玺先生,你是否愿意……。”他才回过神来,但并非因为神父的问话,而是——
“我反对!”不待神父说完,俊良宏亮的声音,毫不迟疑地穿透在场所有人的耳膜,更震撼了所有人的心。接着,一阵阵哗然交杂着窃窃私语,此起彼落。
夏家二老面面相腼。诧异之余,甚至以为自己上了年纪,耳朵不管用了。只是,耳朵不管用,不至于连眼睛都不中用了吧!现场的气氛大变,凝结的空气中弥漫着方兴未艾的议论纷纷,确切证实了他们听到的、看到的。这一切,摆明了事有蹊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