纤长的手指赏玩的将酒杯在眼前晃了晃,那寂寞的身姿在岑寂的酒肆中愈见消瘦,饮下那冰凉的液体,却烧灼了她不知是痛还是冷的心。
喝酒,喝醉……真是一件很有趣的事。她笑了笑,执壶卖酒的人却不懂得大醉一场,就连别人是不是真的醉了都看不出来,她……真的很笨啊……
再续了一杯酒,无佳肴佐味,那她就自己唱一段小曲来助助酒性吧。
“蝴蝶儿飞去,心亦不在。栖清长夜谁来,拭泪满腮。是贪点儿依赖,贪一点儿爱。旧缘该了难了,换满心哀。怎受得住,这头猜那边怪,人言汇成愁海。辛酸难捱,天给的苦给的灾,都不怪,千不该万不该,芳华怕孤单。林花儿谢了,连心也埋,他日春燕归来,身何在……”
凄清的歌声在唇间幽回而出,低低地如泣如诉,在森冷寂寞的长夜中渐渐消散在风里。呜呜的寒风,一下一下敲着夜吟酒肆的大门,敲着黯然长夜中孤单寂寞的心扉。
再也没有一个人,能像他那样,把她伤的如此之重,却还让她牵牵念念,哀哀怨怨,割不断尘缘难了。
三年了。她身体的痛已经不在,而心上的痛却永世难消,烙在了心口,随着淡淡尘埃,纠结成一个无法抚平的伤疤。
她想好好的活下去,珍惜这如奇迹般由神赐予的生命。她想在人间四季中活的快活一些,她想忘记过去,将恩怨情仇一笔勾销。她想……她想不在孤枕难眠的长夜中泪流满面,不想在午夜梦回时被他的影子纠缠,她不想在荒凉的心头再为他种上一朵梅花……
她不再爱他。不再是曾语柔。他爱也好,恨也好,她要自己不在乎。她要做桑落,要做那个执壶卖酒的桑落,在熙熙攘攘的尘世中说着笑着……
她要做桑落。如今,她是桑落……
桑落。
为什么,却要这么难,这么难呢……
一行泪,在她仰面饮干杯中冷酒的时候,悄悄的顺着那张如玉的面庞上滑落,无声无息的碎裂,一如她无声无息中碎裂残缺的心。
十日之后,南城郊外梅林。
触目,是一片落蕊纷纷的花海,花期已尽,缠绵枝头吐艳的余香却更浓了,委身尘泥的花瓣铺就一条如梦似幻的美景。
林寒宵轻咳了几声,伸手折了一段花枝。“借问一枝如玉为谁开?”
美人如花如玉,却不知是为谁……为谁……
他笑了笑,背身处一片萧然。春天快来了吧,迎春花又要开了吧,此处花谢,彼处花开,花开花谢,却不知为谁。
桑落轻盈走来,看着他浑然忘我的看着手里的花枝,又在看到她的那一瞬间里怔了。眉目勾留,却久久不语。
他伸出手,将手中的残枝递与她面前。如水的眼波中,没有任何的波澜起伏。随即,心头涌起的淡淡悲伤,也在她眉眼温柔的神色中抚平。恍惚里,他还是那个在风雪严寒中折梅的少年,童音笑语回荡在山谷之间。为何此刻物是人非,而他却更觉得平静呢。因为成魔,所以成佛吗?
她伸手接过那支残梅,仿佛又回到那个花光如颊,温风如酒的日子。心头如潮涨潮落,这一刻不能平静的,却是一心想要平静如水的她。轻垂的视线扫过手中的梅枝,哀惋地叹道:“纵是一枝如玉玉也枯。”
一霎里,风起云涌。梅林中匆匆的几许过客,也在他们身穿梭而去。转瞬擦肩,相逢陌路。
第10章(2)
镑自沉吟了片刻,林寒宵艰涩的问道:“姑娘该怎么称呼?”
“就叫我桑落吧。”她淡淡地说。一如他们是萍水相逢的过客。
“桑落姑娘,桑落姑娘……”他一笑,眉目中深深的痛色却欲言难言,悉数化成笑,化成轻音淡语。
“你的病好些了么?”她淡淡地开腔。举步迎风而行,穿梭在梅花数下,像一缕淡淡的青烟。玉色的披风随风飞扬,鹅黄色的罗裙却步出一股出尘之姿。他们是该好好谈谈了,可是他们之间该谈些什么?谈些什么呢……
“好多了。”他随声道。亦步亦趋的跟随着她的脚步,往梅林深处而去。这一片梅林花海,这一片晨曦中如雾轻扬的妙曼美景,成了点缀他们背影的一抹清艳绝色。
“这些年,你过的还好吧?”她扬眸,轻轻地注视着他。其实她是想说,报了仇,雪了恨,一定痛快无比吧。
“不好不坏。”什么是好,什么是不好?他懂的时候,她已经不在。好也罢坏也罢,都失去了意义。
“可是我过的很好。劫后余生,拨云见日。睁开眼,又是一片新天地了。你也是如此吧。”她语气转淡,神色转冷。
他心头一痛。默默地看着那个闲淡的女子,仿佛那一夜里激烈如火的她只是短暂的幻影。她是要让他放手吗?
“其实,我从没想过责怪谁。包括你。包括曾老爷。”她笑了笑,一个对生父如此称呼的女儿,真是世间少有。她继续说道:“只是心中有一股怨气。让我不想再去面对曾经的种种。曾家对我有养育之恩,曾家于你有负义之仇,那我就代替曾家来受过吧。其实于理,我不该怨你。你并没有错。没有错……”
但于情,却难容么。林寒宵双手紧紧握住,手心里火烧一样的痛,让他清醒了许多。她说他没有错,而他却觉得今生最错的一件事,就是伤害了她。
她连绵的音色,在凛冽的寒风中愈加缭绕。看着手中的残枝,笑得不知所然,语气陡然一转道:“可是我却恨你。我不恨曾家让我受如此屈辱,却恨你……”
因为她看清了曾家不过是她红尘中的栖身之所,茶饭之恩让她无法恨也无法怨,即便是父女之情淡薄,她也无话可说。可是她恨,恨眼前这个男人的欺骗。让她落入那个甜蜜的陷阱,亲手构筑了一个美如梦幻的天堂,却也亲手将她推向深渊。“我没有求过你爱我,我也没有求过你好好待我。为什么你却这样对我……”
她忍了又忍的泪,抑止不住的簌簌而下。她也说谎了,嘴上说着不该怨他,却还是这样怨他。
轻轻地将她拥在怀里,缠绵片刻却不知该说什么。他错了,真的错了。却又该如何解开她这百转千回的心结。他是他的妻子,他却只让她受苦。只能一遍一遍的对她说:“对不起……对不起……”
她摇了摇头,又轻轻从他的怀中挣月兑。低眉婉转地说:“算了吧。我知道你这三年找我找的辛苦。我不怪你了。”
一霎时,他心绪激涌,难以置信地说:“你肯原谅我了。是不是。”
“是。”她垂落的视线依然停留在花枝上,显然未曾发现林寒宵激动得不同寻常,几乎是欣喜如狂。她淡声说:“我们两清了,从此互不相欠。”
他的一颗心再度跌入谷底。惨然一笑,原来这就是她的原谅。紧紧地扼住她的手,呼吸混乱的说:“你要我如何放开你?如何放开你?”
“我心已淡。”她仰面看着他,那目光就如同仰望不远的山峦,他依然是云端震慑威严的天神,依然有着睥睨众生的权利,而她一如从前那般渺小,只能乞求他的宽限。那淡淡的泪痕,就似是她逐寸逐丝碎裂的心。
他留不住她了。这一次,仿佛要真的失去她了。得到后,片刻闪烁,便转眼成空的流星。他不能……不能就这么放开她……
哪怕下一刻就死也好,他也要把她拥在怀里,揉进身体中,和他的血液、骨骼、经络紧密地贴合,不能有一丝一毫的缝隙。这次,就让他求她吧,他也求她道:“我爱你啊。我爱你啊。柔儿……我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