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加加减减,还是他欠她多一点,何况那么没用地悄悄逃跑,要让她这弃妇派人苦苦寻找,岂不太伤颜面?
所以这次,她要守株待兔!
第十四章进言
周居幽在路旁各色人等的指指点点下,一脸灰暗地回到自家门庭。
眼前是个六开间的大宅院,周居幽回京被授任编修时,令娴娘家便出资买下这所致仕官员宅邸暴他二人居住。
皇帝赐给周探花的凤冠霞帔并没有送出去,而正在众人争相揣测之时,那位本该成为探花夫人的吴小姐,却依然搬进了这座宅院与周探花同住。据说,是因为周探花嫌吴小姐出身不够高贵,因此便改变主意,想要找更加配得上自己的新夫人。而吴家小姐明知如此却痴心不改,不但愿意没名没分地跟着周探花,还为他买下宅子。翰林编修听着虽然体面,薪俸却并不高,也没有什么额外的“油水”可捞,要是让周居幽自己出钱,财力恐怕只够租赁一间小庭院。
吴家小姐如此情深意重却被错待,当时外界就已经议论纷纷,想不到如今周居幽变本加厉,常常出外游荡寻欢,夜不归宿,很多人都说在周宅墙外听过夫人的凄厉哭声,更有人已经根据这件事,杜撰了薄命女化作厉鬼报复薄情郎的话本,经过说书人在茶馆酒肆的讲述,传扬得天下皆知。
因此周居幽几乎是走到哪里都被女人不齿、男人调侃,自然没有哪户正经人家肯把女儿嫁给他,这么半年下来,他也已经对周遭目光习惯得很了。
“你回来了。”令娴一身妇人装扮,站在廊檐下笑吟吟迎接他,“洗手吃饭吧。”
“嗯。”周居幽有气无力地应了一声,便到后院洗手。桌上菜肴也是一等一的美食,周居幽默默吃着,不时叹口气。
令娴问:“你怎么了?”难道他终于觉得如今的境遇过于委屈,准备揭竿而起了吗?
“没事。”周居幽又叹气,迟疑地问道:“吴家行商天下,有没有遇见谁能够识得外国文字?”
令娴思索着道:“那要看是哪国文字了,若是东瀛高丽之类,应当找得到。”
“要是东瀛高丽就好了。”周居幽垂下脑袋,“近日有个番邦使者来朝,灰发绿眼,十分高大,说得一口流利汉语,呈上的国书却只由他自己国家的文字写成,满朝文武,没一个能认识的。”
“使者没说自己是什么国家吗?”
“自然说了,可那国名我们查遍典籍都没有找到。陛下说翰林院汇聚天下英才,竟然无法识得这番邦文字,有损天朝威严。大学士被她一斥责吓得不轻,赶紧要所有人都去寻访能够认得此种文字的高人,我们把京城大街小巷跑了个遍,却没半个人听过那国家!”
令娴心中一动,道:“你手里可有副本?”
周居幽道:“这是国书,陛下还未瞧明白,我怎敢录副本。”
“可是你见过,所以能记得一部分字形吧?”这小子记忆力惊人,她怎会不知道,“写下来看看,兴许我见过呢?”
周居幽有些怀疑,不过也只好死马当活马医。
令娴接过他递来的纸张,才瞧一眼,就笑了开来,“你去京城顺盛班找李二爷,他看得懂。”
周居幽难以置信,“你、你怎么知道?”而且顺盛班不是戏班子吗?怎么还有人能解番文的?
“我略微知晓一些,”令娴指着其中两组诡异扭曲的文字,说出大致意思,“不过远远看不全。这个国家在极西的海岛之上,创世传说中也如女娲般的人物,不过她是由自身体部位生下神明……唔,也许和东瀛的更像一些吧——你这么呆呆看我做什么?”
“原来你竟懂这么多!”周居幽知道令娴爱读诗书,不似一般女子以无才为德,却不曾想到她见闻广博如斯。
令娴狡黠一笑,道:“都是那位李二爷教的。”据她的“眼线”说,这位李二爷最近的爱好就是每天走到周宅的墙根下发呆,一站就是大半天。亏她守株待兔许久,这只兔子在树边徘徊这么久都没有撞上来,心眼实在太多,眼下正好有机会,还是收网算了。
“我这就去请他去面见大学士!”
在顺盛班班主同情眼光的目送下,周居幽走进一个小酒馆,找见了“李二爷”。一明白此人是何方神圣,他就知道无论如何自己是请不动他的——那失望加憎恨加厌恶加愤怒的目光,让他忍不住担心要是走过去就无法全身而退。于是他没用地连招呼都不打,落荒而逃。逃跑的路上还不断听到“这就是那个负心郎周编修”、“不知道又招惹了哪家姑娘才被她家人追杀”、“孙二毛你可不准学他那样对我”这类议论。
周居幽含悲忍泪,脸上努力保持和煦的笑容,心中则不停哀嚎:吴姑娘,就算是我之前害你们有情人不能成眷属,你也不要那么栽赃报复我吧,我我我现在这个样子与过街老鼠何异?十年寒窗之苦都及不上眼前蒙上不白之冤的心酸啊!
周居幽拍胸脯担保之下,大学士请来圣旨,征召“李劭行”入宫。
这李二爷虽然面有沧桑之色,容貌却十分出色,一介布衣立于朝堂却淡定自若,这一点更是引起各方注意。
“李劭行”看过国书,又用奇怪的语言和番邦使节对话良久,才把内容告诉女皇:“他们的国王说,他与臣民心慕中土物产丰饶,想与我国共谋海上之利。现在已经派了十艘百人以上的大船,装载货物来与我国交换丝绸茶叶,希望我国皇帝能够开关,接纳与他们的贸易。”
远在成章帝取得皇位之前,中原朝廷为防海寇作乱,就已经关闭了所有海上贸易的通路,如今这个远在不知道何处的国家竟然突然派大规模船队叩关,不禁令君臣相顾失色。
“烦请李先生告知贵使,此事容我君臣商议再做定夺。”徐劭行将这句话告知使者,对方了解地点头,随后便拉着徐劭行的手要与他去喝酒吃饭。
徐劭行哈哈大笑,把这番话告诉站在旁边脸色不太好的大学士,两人便他乡遇故知般相偕告退。
他走到门口,想起了什么,又走回殿中,从怀中掏出一卷书与一个小册子,道:“这是草民以往收集的该国国情民风,呈请陛下御览。此国家原本叫做韦剌氐市,我国典籍曾有记载,五十多年前改朝换代,起用如今国名,因此史书上才查不到来由。”
乐幼澜示意太监罗奇收了,和气地道:“多谢先生,若有不明之处,过后还要请教。”
徐劭行向她一躬身,与新朋友蹦跶着离开。
第二天徐劭行就被召到宫中,女皇口授国书,大意是开埠通商可行,但决不准有兵器军士踏入国土;凡来我国之船舰商旅,须得由天朝特设官署节制与征税,誓约买卖诚实无欺;如有夷人犯法者,与本国人同罪,云云。徐劭行用两国文字并列书写,之后呈给乐幼澜过目。乐幼澜改了少许一些文句,道:“李先生好书法,这国书便请李先生誊写在黄绢之上,汉文部分也一并写了,不用再交翰林院抄录,陈学士,你说如何?”
陈大学士心中有些不忿,探过身去看了徐劭行的字,却也不得不道:“陛下圣裁。”
徐劭行欣然奉命,把修改后的文字誊写一遍,交给太监呈皇帝用印。他听到国书内容,便对乐幼澜很是佩服。锁国之令乃旧制,绵延近百年无人敢于更改,她竟然做出如此大胆决定,就足见魄力不让须眉君王。且国书之中,对开埠涉及的关键问题都有清楚规定,明显不是粗率无谋的一时兴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