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娴尴尬笑笑,捧着茶低头不语。
李氏听她如此说话,心下不豫,又不好斥责并非亲儿媳妇的王氏,只是笑道:“素宛,你有事要教令娴的,也先喝她一口茶再说吧,不然传出去,人家还道我们欺生呢。”
“喝就喝。”王氏撇撇嘴,将茶接过来,喝一口放回茶托。不料她摆得太重,茶碗一斜,茶水倾倒了出来,捧着茶托的小丫环吃了惊,手一松,上好的骨瓷碗掉到地上,发出清脆的碎裂声。她、令娴、王氏的裙摆都溅上了茶水。
今天这日子打碎东西终归不吉利,王氏也没成想会如此,一时发呆。
徐员外纠结起眉毛,正要发话责备,却见令娴弯下腰去,用手帕裹着,拾起了大的碎片,放回茶托,又抬头叫小丫环拿扫把来,丫环慌忙领命去了。
“大嫂不如换个地方吧。”令娴说着就去握她的手,王氏没防备,自然而然被她牵到对面、劭行夫妇俩的位置旁边坐下。
献茶礼毕,令娴朝众人致意,接着落座。
徐劭行坐得近,听她口中喃喃念着“碎碎平安”,不禁失笑。
——看高堂们的满意神情,想来她住在这里不会有什么难处。
“接下来没事儿了吧?令娴看起来也挺累,就让她回房休息好了。”
徐老爷听儿子说得还算体贴,正自欣慰,却见他一个人起身往门口走去,连忙喝道:“回来!你干什么去?”
徐劭行半转过身,道:“我已经听你们的话,娶了亲,圆了房,还呆在这里做什么?”说完不理背后的怒声呼喝,飘然离开。
王氏看看错愕的新弟媳,又看看对面满脸无聊的丈夫,心中生出一点点优越感。
注:《钱大尹智宠谢天香》,元代关汉卿戏剧作品。讲述宋代词人柳永与名妓谢天香相爱,进京赶考前托付好友府尹钱可照料之,钱可为免谢天香继续沦落风尘,假意娶她过门,等柳永金榜题名归来时,说明情由,成就二人良缘。
第二章放荡郎君,精明媳妇
“本来不该急着带你做事,只是过两天我就要到苏州看一处庄园,估模着要两三个月才回来,想想与其拖这么久,还是让你先熟悉起来再说。”徐员外两撇八字胡一颠一颠,越解释越觉得抱歉。
令娴轻轻摇头,“没事的,反正令娴在家里闲着也是闲着,不如随公公学些东西。”
徐员外深知媳妇儿刚进门就“闲着”,全是因为自家的臭小子昨天出了家门就没再死回来过,干笑几声,道:“你爹是何等精明的生意人,我也没什么可以让你学。徐家的产业多是死的,田地租出去,按时收租便了,以你的聪明,学规程想来就是一两日之功,有管家在一边帮衬着,上手必也快得很。”
令娴将手中账册合上,笑着说:“公公,我在家里也不过是不事生产的大小姐罢了,买卖之类并不插手,您若是期许过高,到时候恐怕会失望。”
“你可别过谦,”徐员外并不为令娴所动,拍拍她的肩膀,神秘地低声道:“为了把吴家最宝贝的账房先生请进门,我可也是做了不少勘查的。”
“公公……”令娴微讶挑眉。
徐员外吩咐几句,离开账房,令娴尾随着来到僻静处。
“你公公我好歹也算是个生意人,明知是赔钱的买卖绝不会去做它,劭行虽不成器,我总不至于特地去为他娶个空有丰厚陪嫁,却沾不了什么光彩的媳妇儿——这么说你可别生气。”话虽如此,他却满脸笑呵呵的,并无半丝惶恐。
令娴摇摇头。关于自己的风言风语,她不是没听过,闺誉之坏,也是意料中事。所以当时徐家遣人来说媒,她还挺纳闷了一阵子。
“进、缴、存、该。”徐员外淡淡说出四个字,令娴诧然瞪大眼,老头儿遂露出得逞的笑容,“我曾偶然看过一次你家的账簿,簿记之法新奇实用,颇利行商。”
就算曾经不小心看过账本,又怎么能知道簿记的创建者是何人?令娴皱眉思忖良久,终于一弹手指,“我家账房韩先生在太白楼的酒友,据说是公公的同窗好友?”如此口风不严的账房,吴家恐怕留不得了。
徐员外的眼神越发透露出欣赏,“我本是想重金延揽那位奇思妙想的账房先生来家中做事,却不料是老吴自己生了这样一个女儿,嫁娶之名,自然更加堂皇与稳固。因此与其说你是我娶进门的儿媳,不如说是寻觅来的日后徐家主事。”
令娴歪着头问:“您就这么不看好自家孩儿?”
徐员外苦笑,“一个愚钝,一个浪荡,你叫我指望谁去?我知道劭行对你多半不会满意,不过无妨,传宗接代的事,尽可以再给他娶几房姬妾,你只消守好这个家便了。”
“公公您真是打的如意算盘,要个个人都听你摆布。”令娴表情平淡,“徐家对我并无恩义,要是我真有本事,您就不怕我把徐家掏空了去肥娘家?”
徐员外拈了拈胡子道:“老夫原是想你声名不佳,我让劭行三媒六礼相迎,你当思图报。且劭行一表人才又有手段,远胜那姓周的穷酸,只消软玉温存一番,你未必就不会倾心于他,从此愿意为我徐家做牛做马。”
令娴忍不住嗤笑一声,“虽看不上眼,毕竟还能物尽其用——不管亲人还是外人,您的评价都是如此严苛的吗?如您所言,二少自己也是声名狼藉之辈,又哪里好得过我多少?”
徐员外正色摆手道:“那却不同。他毕竟是男人家,虽然众人看不惯他浮浪无行,却并不会视他如粪土,使他从此无法立足世间。”
“令娴从不以闺誉扫地为苦,现如今我这堆粪土嫁也嫁了,却并不认为徐家如此施恩有什么值得报答,公公你待如何?”令娴自觉平生从未遭人如此当面轻视,这几句话说得带些怒气。
徐员外却又是得意一笑,“那是我当初所考虑,并非底牌,否则便不会与你摊开来讲。”
这老狐狸真是难缠!
令娴深吸好几口气才有办法平稳说话:“还有什么把柄,公公一并亮出来便是。令娴大不了打你一顿,收拾包袱回娘家!”
看她握拳咬唇的样子,徐员外知道并非戏言,却仍笑眯眯地道:“我看出来你是极有野心的女子,徐家赚钱做生意都是老一套的规矩,你若丝毫不想整治一番,随时可以离开。”
“原来如此,那么就请公公多多指教了。”令娴闻言不怒反笑,将松了口气得表情掩饰得严严实实。
“新婚燕尔的,一个心急火燎盘查婆家产业,一个迫不及待地往勾栏里跑,倒也算是各得其所。”
周遭一片忙乱中,盛装女子端坐梳妆镜前,嘲讽地看着镜中男子。
徐劭行笑笑,在女子明艳的脸上细细抹着脂粉,“你不吃醋?”
“胡说什么?”女子笑着轻捶一下他的肩膀,“你高兴我吃醋?”
“那是当然!只要你肯点头,我早把你娶回家了。”徐劭行半真半假地握住她手,做诚挚状。
女子媚眼一飞,滑溜溜挣月兑开去,打了他一记,“免了。嫁了乖乖替你生孩子吗?我给憋死不说,不出一个月,你还是得往外跑。”
“果然知我者,成秀也!‘则除是阎王亲自唤,神鬼自来勾,三魂归地府,七魄丧冥幽——天那,那期间才不向烟花路儿上走。’”徐劭行摇头晃脑地哼起这首出名的曲子,惹得正忙活的戏班上下都吃吃发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