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急急绕行,又一次次被拦住。
“让我走!我不认识什么王爷,我走错路了,可以吗?可以吗?”她发疯似的捶着他的胸膛,泪水决堤都毫无所觉。
他心疼地看着她的凄惨模样,知道现在说什么她都听不进,为今之计,就是先冷静下来。
运劲于指,成器想点了穴让她不再动弹。但他一身不差的内力修为都是从弘文馆书籍中。自行参悟椭来,所学的认穴功夫连寻常水准都不到,加之心下又急,这一指没点到穴道,倒是充盈的真气激荡得元桑立陆晕严过去,他见状大惊失色,慌忙将人拦腰抱起起,奔向自己的卧房。
避事抱着小世子,震惊地看着眼前的一幕,连胡须被拔下好几根都毫无所觉。
那、那是他家英明神武的寿春郡王吗?追着一个妇人装扮的小娘子到处跑,人家哭天喊地誓死不从,他竟索性将她打昏了事直接往自己房里送?
天哪!平日严肃寡言的主子去哪里了?会不会被色鬼附身啊?不行,他得找人作场法事来驱驱邪……
“哎哟我的小祖宗!小的已经没有头发可以被你扯了你行行好喂!”
七三尺冕旒惑古今
卧房。
幽幽醒转。张开眼,便感到从床边传来的凝视,然后一双熟悉的眸子专注——似乎已看了很久?
望向窗外,原来天色已暗。
“饿了吗?”经过了长时间沉淀,方才激动的情绪已经不再外露,他退开几步,方便她起身。
元桑坐起,摇摇头,让尚有些浑噩的脑子恢复些许清醒。然后默默地下床,看见桌上未动的膳食。
“吃一些吧。你中午也没进食。”他背过身,开始张罗起碗筷。
她下意识地跟过去,端详着几道华丽精致的菜肴——在他这种人家,这些只算得上是小菜吧。
“难怪…开始宜得老是抱怨你挑嘴得厉害。”她幽幽地说,带些讽刺的。钟鼓馔玉中长成的人啊,怎么能习惯民间的口味呢?
他听后身形顿了一下,又若无其事地把薄瓷碗添上饭。
“不劳王爷费心。妾身回去再吃不迟。”他真的以为二人能平心静气地同桌而食,把酒言欢吗?
结一段情缘,抽身之后还能以朋友相交,或许这是王爷他的本事,但她不会,也不想学。
不行,再呆下去,恐怕又要发脾气了。再多的伤心气愤也于事尤补,何必?
“妾身告辞。”
“等一等好吗?请你。”谦恭有礼的声音中包含了太多的无奈,太多的寂寥,让她的心霎时软了下来。
“我要说一个很长的故事,你可愿试着听一听?”看她走了两步又停,他放了些心。不是非要挽回些什么,他只是不想断得这么不明不白,就当是找可靠的个人……倾吐。
“坐。”他拉了把椅子到她身边,以眼神迫她坐到桌前,然后自己在对面坐下,将两个杯子斟满酒。推一个到她面前。
“高宗皇帝——也就是我祖父驾崩之后的事情,你应该多少有所耳闻……”
她当然听过,那是天下皆知的一段历史。一个女人为了自己的权利排除异己,一次次的反抗与镇压.掀起一场场腥风血雨,其中徐敬业传檄天下讨伐武周。起兵还正是在扬州。
“祖母对李家的人防备得特别厉害,短短几年间,武氏亲信把持朝政,而我的宗亲叔伯兄弟一个个死的死,遭贬的遭贬,最后还能留在京里的,都是些无能之辈。当然,”他低头把玩酒杯,嘲讽地撇撇嘴,“包括我们这一家子。”
“新朝建立,党同伐异是很正常的事。”她客观地说。或许武后手段过于残忍,但在下位者一旦掌控局势,总要做出许多动作来巩固势力,扎稳根基,经商亦是如此。
“是啊,党同伐异。千秋之后,史家提起,必也是这四个字而已。但我们这些失势的局内人有什么感受,又有谁会知道?”他有些嘲讽地扬扬嘴角,陷入回忆。
“母亲和姨娘被祖母宣进宫后再也没能活着出来,之后,我和弟弟们在宫中开始了长达八年幽禁的生活,每时每刻都有人在暗处窥伺着我们的举动,只要稍稍抓住‘不臣’的把柄,所有人都得死。那时我十四岁,在兄弟中年龄最长,又曾受封过太子,自然最为武三思武承嗣所忌讳,为了保命,我在母亲死后就装起了傻,他们先是不相信,把母亲的遗物全数在我面前付之一炬,让换女装,吃猪食,种种手段现在已经有些忘记了。后来终于信了,吃定我不会对任何人说话,就当玩具耍。推
到河里看我扑腾看够了才拉上来,浑身涂满蜂蜜吊到树上让虫子爬满全身……花样可多着呢。”他毫无起伏的语气就像是那恶作剧的人,而别人才是承受者。但将杯中酒连着好几次一饮而尽的动作却泄漏了不如表面平静的内心。
现在才知道,为什么初见面时他会有这样的一双眼睛,为什么他连笑都是从别人那里胡乱模仿而来。止不住的辛酸阵阵翻起——出身在如此纷乱的帝王之家,是祸非福。“那时候,你就当自己死了?”
“对啊,这说法真妙。我不记得当时到底是怎样熬过来的,现在常常会梦见那时候的情形,我总是站在一边看着那个不断长大的孩子被原该是亲戚的人玩弄于鼓掌之间,死气沉沉地垂着头——好像不是我,只是一具躯壳罢了。”
李成器微闭着眼,似在享受般地回味迷离梦境中的景象。中邪似的样子让元桑心惊,忍不住出言唤回他神志:“相王呢?他不管吗?”儿子受罪,做父条的难道没有保护的举动?
“相王”两字像是咒语一般,让他立时凌魇地张开眼,狂乱的目光似要吃人一般。又斟酒,一口喝下,”稍稍收敛了一点情绪,方才低低开口,听起来像在强自压抑。“我恨他。”
他的宣告让她着实吃了一惊。曾远远地见过相王一面,明明五十来岁的人,过多的忧虑惊惧让他衰老得不像话,但从气质上来看,总不月兑温文和善的影子,这样的父亲,何至于让儿子痛恨至此?
“他是个懦弱的人,羊羔儿似的不禁吓,绝对不敢冒着触犯诸武的危险帮衬自己的白痴儿子——如果单是这样,我倒佩服他的明哲保身。但是,他不该,他不该……”他又激动起来,直接就着壶嘴喝了一大口酒,趴在桌上似睡着了一般,许久才说道:“他引诱了一个祖母身边的宫女,利用她探测女皇的动静,也因此做了不少迎合圣意的事免遭灾祸。”
他见过那宫女很多次,是个对爱情充满了向往的深宫女子,总是偷偷地瞧着心上人,含羞带怯。
“后来宫女怀孕了,祖母好像极宠她,知道孩子的父亲是谁后,就下旨赐婚。他的姬妾说多不多说少也少不到哪里去,添一个本也无妨。”
他是随口说出了这句话,却让元桑栗然一惊全一蓄
姬妾“本也无妨”,是吗?
他并未发现她心境上的变动,径自不屑地道:“但他却怕这宫女是祖母派来的坐探。在祖母跟前死活不肯承认孩子是他的,私下里又对那宫女谎称我母亲和隆基的母亲以死相逼不准她进门……”
元桑不敢置信地睁大眼,体面斯文的相王,竟会做出这样的事?
“那宫女信以为真,跑去向祖母诬告母亲她们在施厌胜之术诅咒皇帝,以为这样就可以铲除绊脚石。祖母勃然大怒,将她二人宣进宫施以杖责,曾经贵为皇后、德妃的两人,在棍棒下哀号了大半天,终于气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