嗣衣看起来就是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酷样,相对于老大夫的慈眉善目,嗣衣不苟言笑的清俊外貌只显得无情。
他可以跟旭日勾肩搭背,却绝对不会想碰嗣衣一下!天底下有这种大夫吗?
司徒毅带点审视意味的眼光一直往视着嗣衣,见他冷静如昔的与老大夫道别,但一双少有任何情绪波动的冷眼中可瞧见淡淡的担忧。
“还会有什么问题吗?”虽然才认识嗣衣不久,大概也知道能让这个大冰人的面具崩解,事情可能不是只有一点棘手而已。
“……毒性没有完全去除。”
“那又怎么样?”命能救回来最重要,其他有什么后遗症可以慢慢再治。
“我希望她没事,但不排除有后遗症的可能,一切要等旭日醒来才能确定。”
司徒毅犹豫的看着嗣衣一脸阴霾,硬着头皮建议:“或许我们该参考一下别人的意见?”他虽是外行,但也知道医人这事儿很难说的,嗣衣认为是绝症,说不定另一人会觉得有救。更何况,他打从心底怀疑嗣衣是否真是大夫。
罢刚那位老大夫应该还没走远吧?
“我已经让人去找了。”细不可查的皱了眉,嗣衣倒想起了另一件事。“你现在没事吧?”
“一个时辰后得回家看爹娘。”他已经三天没有被叨念了,人不能大贪心。
“那好,你来代替红叶吧。”那断断续续的哭泣声很是令他心烦。
代替红叶?
嗣衣关门前不忘告诫:“水烧好了叫我一声,别擅自闯进来。”
语毕,便“叩”的合上门板。
司徒毅已经记不清自己是第几次被拒于门外,愣了下,才凝聚怒火。
是可忍,孰不可忍!这些人没有想过让一个“名捕”去做跑腿、烧水的杂役是大材小用吗?他三天没回家,不单是不想被唠叨,有一半的原因是没有脸向父母亲交代这几天的去处。
可是现在中毒的人最大,他就再勉为其难委屈一次吧!牵强的找了个令自己心安理得的借口,司徒毅绕到屋后,看见一身狼狈的红叶,讶问:“发生了什么事?”
红叶抽咽的说着事情经过。司徒毅对哭泣的女人最没有办法了,安慰了两声,才半逼半哄的让红叶离去。
他还以为嗣衣这人没血、没眼泪,原来也会生气啊!司徒毅摇摇头,觉得自己识人眼光有待改进。
**************
很怪!
旭日眨眨眼睛,看见熟悉的屋顶,屋梁上她堆放的一些小玩意都仍在原位。想转头看向地上,闭了眼,却觉一阵天旋地转,诧异的睁大眼睛,眩晕感才消退了些。这才看清坑洞已让人填平,整个地板看起来就跟之前一样正常。她眼睛兜转了一圈,马上知道屋里已让人整理过了。
然后,她看见嗣衣走进来。
再然后,她知道怪在哪里了。
她直直的看向嗣衣,看见他手里拿着东西,急急的朝她走来;看见他嘴里说着什么,脸上有着复杂的情绪,像是忧喜参半。
没见过嗣衣这般模样,但这还不是最让她感到奇怪的地方。
她知道嗣衣的武功很不错,轻功造诣上乘,听不见他的脚步声是正常的,但怎么连他碰倒的杯子摔在地上都能无声无息?旭日瞪着地上的碎片,已经模糊意识到令她无法置信的事实。
嗣衣的嘴仍动着,似乎在解释什么,但她一个字也听不进去。
她根本听不见!
天,旭日脸上血色尽褪。
小鸟的啾鸣、街道的喧嚣、邻居大娘的吆喝声、孩童的嘻闹声……每天每天伴随着她的一切声音被完完全全隔绝在她的世界之外,而她的感觉竟然只是“很怪”!
“这是怎么回事?”她开口问,却发现连自己的声音都听不见。颤抖的手指模向喉间,确定那震动存在,又抬头问:“我听不见自己的声音,你听得见吗?”手指不自觉曲握成拳,屏息等待嗣衣的回答。
听闻原本清亮的音色如今抖颤如秋风落叶,嗣衣喉中一紧,抓过她紧抱在胸前的手,在她的掌心写着:
——你中毒了,短时间之内可能丧失听力。
平常短短的一句话,现在得费上数倍的时间传达,嗣衣志怎的注意旭日的反应。
旭日一直沉默不语,等到嗣衣感觉不对时,她又突然开口:
“我有一堆学雕刻的师兄弟,其中二师兄和我手艺最好。”旭日语气平淡的叙述着,两眼失去焦点,茫然看着前方。
“师父说,二师兄天资远不及我,之所以会有一番成就,是因为他天生聋哑,所以余觉敏锐胜于常人。”
“你知道我当时怎么同我师父说的吗?”
她的反应太平淡了。嗣衣忧心的想着,一边摇头回答她的问题。
“我说,要我那样过日子,不如杀了我吧。”
嗣衣大骇,惟恐她有什么出自戕举动,连忙上前抱住她。
闻着嗣衣身上熟悉的味道,感觉略嫌过度的拥抱,知道嗣衣担心她,平淡的假象终于崩解。
她把脸埋在嗣衣怀里,无声的释放自己的情绪。
靶觉胸前传来些微湿意,嗣衣松了口气。
“别怕,我在这儿。”他喃喃说着,轻轻拍抚她的背,对她指尖猛力抓在他腰后所造成的刺痛一声不吭。
司徒毅看见大门敞开着,正想踏进去,但注意到屋内气氛不容第三者存在,他只好当自己没来过的转身离去。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旭日总算稍稍平复了情绪。松开前一刻还紧攀着嗣衣不放的手臂,用衣袖随便拭了几下脸上的泪痕,她强装平静的让嗣衣一字一句写下事情的来龙去脉。
是我的错。
嗣衣开头就写了这四个字,让旭日感到莫名其妙。随着嗣衣俊逸字迹的逐渐呈现,旭日才慢慢了解前因后果。
他把她中毒的事归咎于他自己了,难怪……
突然的心浮气躁让她习惯性想闭目养神,猛然袭来的眩晕却让她身形摇晃了下,她连忙抓住嗣衣的手。
去!在平地上晕船实在是太可笑了!
她现在这个样子……嗣衣担忧的眼神及时拉住她自怜自艾的心。
——你需要休养一段时间,可能是十天半个月,也可能需要一年半载。
不等她开口询问,嗣衣自动将病况告知。
注意着旭日的反应,估计她已经接受暂时丧失听力的事实,他才又写:
——这地、万不适合休养。
他希望她离开吗?旭日一面极力想忽视身体上的不适,一面在内心斟酌着。
反正当初来到京城的目的已经达成,将军府的事就交给司徒处理,飘香馆也一直都是红叶在管……
真要走也不是不可以,但好歹也是待了三年的地方,甭说别的,光是雕刻所需的器具,她就一定得带着离开,要是再加上她陆陆续续制造出来的小玩意儿……
“我得先收拾一些东西。”看样子只能选择要带走了。
第九章
嗣衣怎么也想不到旭日坚持在离城前收拾的“细软”当中,竟然包含一根足以当房屋梁柱的大木头,此刻上面写有“往来茶栈”四个大字的布旗大剌剌正迎风飘扬。她竟然重金买下人家店面的招牌!
有时他真的搞不懂她脑子里装了些什么东西。
他回头望一眼缚于马车侧边的长木,写着“往来茶栈”的布块正险险刷过地面。经过连日奔波,“往来”已遭践踏,“茶栈”则不复本来面貌。回过身驾着马车,他不想再搭理那根碍手碍脚的木头。
车厢中传来一个轻微的声响,夹杂在答答马蹄声中,一般人是听不见的,但嗣衣眉一拧,随即勒住马儿,将车停在路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