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荷想:如果真是那样,我也不愿把这件可怕的事告诉亦寒。他是那么爱自己的母亲,知道了这件事,对他来说未免太残忍了。我可不愿伤亦寒的心……
她的眼光接触到了桌上放着的那份电报。那是中午时分刚送到的,是亦寒从广州打来,告诉她,他将于本星期五下午到达上海。
……但是,我也绝不能去做那个杀害姑姑的人的儿媳妇。她手上沾着姑姑的血,我怎么能跟她住在一个屋顶之下,并且尊称她为“婆婆”呢?不,这绝对不行,那我将永远恶梦不断,我的心将永远不得安宁!
风荷的手紧紧捏着那份电报,手上的汗,加上无意的用力,把那张薄纸揉皱了,几乎要破了。
那么,着来路只有一条:我将离开亦寒,永远不再见他!只有这样,我们大家才都可以不再提起,不再想起往事了。让那可怕的一幕永远永远被埋葬掉吧!
这样一想,风荷的心竟好像被人狠狠抽了一鞭子,疼得她全身紧缩,嘴里就像吞了黄连般的苦涩。
她把双手紧压在胸口,不出声地祈求道。
“上帝啊,求你,帮帮我,千万别出现这样的局面。求你对我说。亦寒的母亲和舅舅,并没有杀死我姑姑,他们不是——凶手。”
“凶手”,天哪,我怎么把这两个字安在了他们头上。这是两个多么可怕而又可憎的字眼!
上帝沉默不语,上帝当然不会开口。
风荷又想:可惜我的寄姆妈不知到哪儿去了。她要是还在,一定会告诉我一切实情,解开我头脑中所有的疑团。
那天在老宅.绣莲说她从未听说过夏家有什么”寄姆妈”。那么,是不是我记错了,世界上本来就没有这个人?
不,不可能!那个慈祥、爱我、照顾我、每天陪我睡觉、给我唱儿歌的寄姆妈,活生生地印在我的脑中,怎么可能是我凭空想象出来的呢!何况,她为我钉的放女圭女圭的木板还在。
会不会寄姆妈就是大阿姨?
风荷眼前突然一亮,但马上又否定了。
大阿姨是文玉的同乡,夏家的一个佣人,姑姑决不会让她来做我寄姆妈的。寄姆妈应该是姑姑信任的人,甚至可能是她的亲戚。如果真是那样,那么,在姑姑死后,她也许已经离开夏家,现在很可能已经死了……
阿英进来,告诉风荷。楼下有电话找她,是严绣莲打来的。
风荷急忙跑下楼,拿起听筒,就问:
“绣莲,是不是你打听到了什么?”
只听绣莲在话筒那头沉重地叹了口气,慢慢地说。
“风荷,我多么不愿意把这消息告诉你。但是我答应过帮助你,我不能骗你。你的猜测没错,夏家大太太,你的姑妈,就是被亦寒母亲和舅舅在那天晚上害死的。我已证实了。你想知道详情吗?”
“不用了……”
风荷手一松,话筒“啪”地掉在了地上。
从话筒里仍在传出绣莲的声音:
“风荷,现在你准备怎么办呢?风荷,风荷,你说话呀……”
风荷像个木头人般挪动着双腿,上楼回到卧房。她扑倒在床上,抓过一个大枕头,紧紧压在自己头上。
好气闷啊,憋得快要透不过气来了!但唯有如此,风荷才能强迫自己不大声哭叫出来。她紧紧地、紧紧地用牙齿咬住自己的嘴唇。
天渐渐黑下来了。
阿英走进卧室,拧亮电灯,这才看见风荷正呆呆地坐在床沿上。
“小姐,吃饭吧。”
风荷似乎没听见。
阿英走到床边,她突然惊叫起来:“怎么,小姐,你脸上有血!”
一丝鲜血自风荷的嘴角沁出,现在已经凝住了。不知不觉中,她的嘴唇被牙齿咬破了。
阿英很快绞了块湿毛巾来,轻轻给她把血迹擦净。
“你去吃饭吧,阿英。我不饿。等爸爸、妈妈回来,你上楼来叫我。”
风荷说完,就躺倒在床上,把身子转过去,背对着阿英。
伯奇夫妇回到卧室,刚月兑下皮鞋换上拖鞋,在沙发上坐定,风荷就推门进来了。
今天聚餐会上,伯奇和沪丰银行董事长谈成了一项贷款协议,情绪特别好。见女儿进来,兴冲冲地问:
“风荷,听你妈说,今天中午接到亦寒的电报,星期五他就回到上海了,是吗?”
风行几乎是无表情地点了点头。
“我已帮你查了一下,这趟车是下午两点到。你去火车站接吗?”伯奇又问。
“去,”风荷只简单地说了一个字。
“当然要去啰,”叶太太高兴地接口,“亦寒发电报来,就是希望她去接站的么。他这次出去,都快二十天了吧?”
风荷没有理会叶太太的问话,她抬起头来,严肃地说:
“爸爸妈妈,我要向你们提一个请求。”
伯奇夫妇这才感到不大对头。他们从未见过风荷这副神情。
她苍白的面庞上没一点儿血色,两眼发出病态的光亮,眉梢、嘴角就像刚刚挨人抽打过似地痛苦地哆嗦着。她的双手紧紧地握着拳头,长长的指甲几乎要戳破掌心。
“孩子,有什么事,慢慢说,我们一定会答应你的。”
叶太太忙把风荷拉到自己身边坐下。
风荷看了看母亲,脸上绷紧的肌肉一松,仿佛马上要扑到叶太太怀里。但她立即移开了眼光。挺直脊背,说道:
“请给我买一张星期六动身去伦敦的机票,我要到哥哥那儿去。”
伯奇夫妇因为意外而沉默了。
好一会儿,伯奇才说;“孩子,你想去看看哥哥,顺便逛逛伦敦,当然可以,只是时间太仓促了。而且,星期五亦寒才从广州回来……””
“爸爸,我星期六就要走,”风荷固执地说。
“风荷,乖女儿,妈也很想你哥哥,等下个月,我们俩一起去,好吗?”
叶太太搂过女儿的肩,亲切地说。
“不,妈妈,”风荷挣开母亲的拥抱,口气仍然不容商量地说:“我要一个人去,而且星期六就走。”
伯奇夫妇对望了一眼,不知所措地倡在那儿。
“风荷,你怎么突然想到要去看令超?”
棒了一会,伯奇问。
就像青绿的树叶突然枯萎,风荷一下子疲乏地瘫在沙发上,断断续续地轻声说:
“我,要去看看,如果令超哥哥还要我,我就,嫁给他……”
叶太太惊得从沙发上跳了起来:
“凤荷,你在说什么!你是不是……”
她话音忽顿,用求救的眼光询问般地看着伯奇,意思在说:这孩子是不是又犯病了?
“妈妈,你别急,我没犯病,今后也不会再犯病了。我很清楚我在说什么。”风荷口齿清晰地说。
伯奇走过来,把手放在妻子肩上,把她按坐在大沙发上,自己也在沙发上坐下,郑重地问风荷道:
“孩子,告诉我们,你和亦寒之间发生了什么?”
风荷的眼眶猛地红了起来,鼻子酸得厉害,但拚命和自己的情感对抗,挣扎着不哭出来。
好一阵子,她才把汹涌而来的泪水和满月复苦水一齐逼了回去,用一种不讲理的撒娇耍赖的语调说:
“不要问我任何问题,求求你们!”
屋里静了一刻,终于伯奇严肃地说:
“好,我们不问你。但是我们也绝不会放你去英国的。”
然后,他扭头对一直站在门边的阿英说:
“扶小姐回房去休息吧。”
早上,绣莲照例跟着张医生查房。大概一个小时左右,查房完毕,她捧着一摞病历口办公室去。在走廊上,一个小护士拉住了她:
“严医生,楼下有人找。”
绣莲答应一声,便把病历交给小护士,让她代送回去,自己就下楼去了。刚跨下最后一级楼梯,就见一个年轻女孩迎上来,怯怯地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