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荷忍不住轻轻地去推姑姑的房门。房门只是虚掩着,一推就无声无息地开了。她只推开一点点,从门缝中偷看。
丙然,姑姑坐在她的床上,头发乱蓬蓬,正在大声狂叫:
“你们是存心要吓死我,你们要害死我!”
“你们”是谁?风荷朝房里探看着。
一个女人,头发技散着,背对着门,一声不响地站着,面对姑姑,听凭她的怒骂。
那女人身旁站着个男人,只见他对姑姑恶狠狠地说:
“你这个可恶的老妖婆,早就该死了!”
“你说什么?你竟敢对我这样说话!”姑姑气得上气不接下气。
突然,姑姑的手用力一掷,从她手中飞出一样东西,好像是剪刀。
“啊,”那站在姑姑床头的女人毫无防备,似乎被剪刀扔着了,一下子坐倒在地上,双手紧紧捂住了脑袋。
“你,你想杀人!我和你拚了!”
那男人猛地蹿起来,顾不得去扶那受伤的女人,直扑到床前。
风荷看得真切,他那双有力的手,一下子就扼住了姑姑的脖子。她差一点“哇”地叫起来,但拚命忍住了。
那坐在地上的女人,扶着床沿慢慢站起来,摇摇晃晃地走到那男人身边,不知是想帮着那男人扼死姑姑,还是想把她拉开。
风荷眼看姑姑的身子软瘫下去,慢慢地往后倒了。
泵姑死了,他们把姑姑弄死了。
她害怕极了,终于禁不住“啊”地惊叫起来。
这一声尽避那么轻,那么短促,但却还是惊动了屋里的那两个人。他们一齐扭头往门口看去。
正在这时,一个闪电掠过窗口。风荷只见那头上受伤的女人转过身来,披头散发,脸色煞白,额角流着血,仿佛正张开手臂要向她扑来……
这个女人的脸好熟,好熟,可现在怎么变成了一个张牙舞爪的鬼!
风荷根本来不及思考,转身就拚命逃去……
她跑得那么猛,那么快,生怕被身后的“鬼”追上。她的头脑乱哄哄,耳旁仿佛听到有人在叫她的名字:“绣莲,绣莲……”,可是她控制不住自己的脚,还是漫无目标地一路飞奔而去……
“啪”,电灯亮了。
明亮的灯光照着房间,照着灰白的墙壁和天花板。风荷被拉回现实之中。
她这才发现,自己正站在这房间的中央。屋子里什么也没有,既没有姑姑,也没有玉姑和那个男人。
但是,这一切现在都不重要了,因为她已经知道了自己究竟是谁。
她奇怪,电灯怎么会突然自己亮起来?于是,慢慢回过头去,看到门口悄没声地站着一个人。
那人也正在紧紧盯着风荷看。
她不是别人,正是绣莲。
风荷和绣莲两个人,都同样面色煞白,满脸紧张、不安和疑惑。她们就这样僵硬地相互瞪视着对方,谁也不开口说话。
饼了很久很久,风荷才轻轻地但却十分清晰地说:
“请告诉我,你到底是谁?因为,我,才是真正的绣莲。”
第九章
半轮冷月高悬在天穹。
月光流泻到开着窗户的屋子里,照着正呆坐在自己床上的严绣莲。
她的目光紧紧瞪着床对面的那堵墙,眼睛睁得大大的,亮得怕人,仿佛极其用心地在那墙上寻找着什么,虽然那上面其实什么也没有,洁白得连半个污点都找不着。
绣莲的脑子里正在一遍又一遍地反刍着昨晚在夏家老宅里风荷向她讲述的一切。每反刍一遍,她就会找到一点新的认识,得出一些新的结论。
虽然昨晚风荷的心情很激动,叙述得有点儿语无伦次,事实上任何人回忆十五年前的往事,总难免有些混淆不清之处,但绣莲却敏感到,风荷的回忆肯定是符合实情的,而且只要稍加整理,就非常清晰。当时,她为了尽可能多地捕捉信息,一点也没有打断风荷的叙述。她让风荷顺着自己的思路尽情倾诉,只对她作一些必要的引导和觉察不到的询问,而把清理和寻找事情的逻辑,留到一个人独处的时候来做。
此刻,她就在做着这后一步工作。越想,她就越惊异而叹服这个平时被自己小觑的神经兮兮的姑娘。不能不承认,风荷的确长着特殊的脑神经,因此在它上面往事才能留有比常人深得多的刻痕,一旦找到适当的契机,使外界环境某种程度地恢复到造成这记忆的状态,她就能在仿佛已经消失的记忆库中把往事提取出来,复原出来!
是啊,风荷不是完全凭自己的力量,追寻到了过去,找回了一度失落了的自己吗?
为什么我就不能?我四、五岁以前的生活情景是什么样子?简直毫无线索!绣莲不无苦恼地想。……从开始记事起,我就在夏家生活。虽然明知自己是他们领养的,可就是不知道从何处去寻找往事。如果我也能像风荷似的记得些以前的事,当然也就能知道我究竟是谁,我从何而来,为什么要由我来充当绣莲?这个名宇和身份,本来是属于风荷的呀!
蓦地,她一骨碌从床上跳下,跑到书桌前,拉开中间的人抽屉,拿出一个本子来。
翻开本子,一张肖像剪影赫然在目,那是一个女人,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
那天,风荷第一次来夏家,绣莲让她剪影。她为绣莲剪完,又给文玉剪。但不知怎的,在风荷的剪刀下,却把端端正正流着发髻的文玉剪成了这样一副披头散发的样子。而像刚剪好,又不知怎的,风荷就晕倒了……
当时,大家忙着唤醒风荷,照顾风荷,谁都没去注意这张被风荷一松手丢在沙发前地板上的剪影肖像。只有绣莲这个有心人,随手把它拾了起来,并且保存在自己的抽屉里。
借着朦胧的月色,绣莲仔细地端详着这张肖像剪
影。
风荷在叙述往事时,始终没有说明那个披头散发站在夏
太太病床前的女人和她身旁的男人是谁,但绣莲马上想到,
他们一定是季文良季文玉兄妹。而且她相信,风荷心里其实
同样清楚,只是不愿在绣莲面前明说而已,他们毕竟是夏亦
寒的母亲和舅舅呀!
一丝冷笑渐渐浮上绣莲的唇角,竟使她的脸在月光下显
得有些狰狞。
她动了动嘴唇,咬着牙,轻声对那张肖像剪影说:
“对不起了玉姑,我一定要让你说出一切,你也该说出
一切!”
直到曙光初临,绣莲才停止了思考,合上双眼,睡着
了。
她睡得很深很熟,呼吸均匀,连身都没翻一个,脸上甚至挂着一抹淡淡的、安心的微笑。
“咚咚咚”,响起了敲门声,把绣莲惊醒了。
她猛地坐起身来,一眼就看到了书桌上还放着那张肖像剪影。
她来不及套上拖鞋,就赤着脚跑过去,把肖像塞进抽屉,这才定了定神,问:“谁啊?”
“是我,”门外响起了菊仙的声音:“绣莲,都八点钟了,你怎么还不起来,到学校要迟到啦!”
绣莲不去开门,蹑着脚回到床上,故意装得有气无力地说:
“大阿姨,我昨夜里没睡好,头疼,今天不去了。”
“哦,那你再睡睡吧。我去给你熬点粥。”
“不用,大阿姨,一会儿我就下楼。”
菊仙走了。
绣莲也不想再睡,又开始两眼直瞪瞪地想她的心事。
九点多钟,她才下楼来。吃早饭时,她高兴地对菊仙说:
“我刚才去看了玉姑。她吃了几帖中药,精神、气色都好多了。”
“是啊,她今早和我说,再过几天,亦寒少爷就要回来了。但愿到那时,她能下床,免得少爷着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