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超无望地摇着头。
“孩子,你要振作起来。风荷一时不能接受她是养女这个事实,这不奇怪。可是,说不定,当你和她谈过后,她还会庆幸,幸亏她和你不是亲生的兄妹呢。”叶太太多么希望事情是这么一种结局。
真是个善良而充满幻想的女人,伯奇心中想,难道你还什么都看不出来吗?
“爸爸,妈妈,我总要去尝试一下,”令超的嗓音嘶哑粗嘎,“否则,我会后悔一辈子!”
风荷讲完了一切。
亦寒这才明白。他想,难怪,一个姑娘从来没有怀疑过的事,顷刻之间被推翻了,被颠倒了,一原来往日的一切竟是假象;父母不是亲父母,哥哥不是亲哥哥,家不是自己出生的家,那将是精神上一种怎样剧烈的轰毁!
风荷,我的好姑娘,你已经挺过了得知真情后的第一关,你经住了突然来到的一次重击,竟然没有犯病,没有干出什么可怕的事情,这需要多强的毅力和对痛苦的忍耐力啊!
亦寒的心在一阵阵绞痛,因为爱得太深和用情太甚而绞痛。
但是,他很理智,知道现在不是表示同情的时候,而是应该用他的力量,帮助风荷安全度过这一感情危机。就像刚才他硬起心肠、板下脸来,逼着风荷喝完那杯牛女乃一样。
“风荷,亲爱的,我想问你,这一天一夜来你那么伤心,是因为你终于知道了一个事实?”
风荷是个多么聪颖的姑娘,她马上听出了亦寒话外有音。她悲凄地辩解道。
“可是,这个事实太残酷了,它改变了一切:”
“哦,我懂了!”亦寒仿佛恍然大悟似地说:“它使你回想起不少往事,甚至使你从中得出一个结论,原来你的父母从来也没有像对待亲生女儿那样对待过你,对吗?”
“不,不是的,”风荷急忙否定,“他们对我太好了,不能再好了,我的女同学们没有一个不羡慕我……”
“那么,是不是从昨天开始,你决定从今以后,不再把伯奇夫妇当成你的亲生父母那样看待了?”
“我怎么会那样?”风荷急得眼泪都掉了下来,“他们对我的养育之恩,我是一辈子都报答不完,对我来说,他们永远是我的亲生父母。”
“那,我就不明白了。你妈妈告诉你的那个事实,究竟改变了什么?”
是啊,究竟改变了什么?
实际上什么也没有改变!
好啊!原来是让我落入他的陷阱!
风荷气恼地用拳头使劲擂着亦寒,“你坏,你坏,人家那么难过,你还……”
亦寒趁势把风荷搂到怀里,他深深地叹息了一声,体贴地说:
“风荷,我何尝不知道你心中的哀痛,你的心灵哪怕受到一点点伤害,我的心都能真真切切地感觉到疼。”
风荷抬起眼睛,接触到了亦寒那深邃的眸子,她马上就酣醉在其中所蕴含的浓情蜜意里。脸上露出了淡淡的凄美的笑。
夏亦寒被这笑容所感动,轻柔地吻了吻她,又接着说:
“我只是想让你明白,你所遇到的事并不像你所认为的那么可怕,它并不能改变什么。何况这是个事实,知道了总比永远蒙在鼓里要强,对吗?”
风荷紧倚在亦寒的胸口,听任亦寒用下巴和面颊摩婆着她的额头和黑发。她感到那么惬意,那么安全,真想就这样沉睡过去,永远不需要再思考,不需要再去面对这个世界。
但是,这怎么可能!
她惘惘然地抬起头来,说:
“也许,你刚才的话有道理,只是我总觉得,这次我是真正地失落了自己:我不知道自己从何而来,出身在一个怎样的家庭里,也许,那是一个很可怕很下贱的……”
“出身就那么重要吗?风荷,低残的家庭不乏有作为的后代,高贵的血统也不见得就不出社会渣滓。没有人能选择自己的祖先和父母,又有什么必要去背出身的包袱?我可不管你的先人是皇亲国戚,还是乡下穷百姓。我爱的是你,现在在我面前的这一个风荷……”
亦寒的热吻急切地落在风荷的脸上、唇上,她也全身心地响应着亦寒的。
半晌,风荷才闪动着亮晶晶的眼睛,充满希望地说:
“但愿如你所说,我们这个家不会因为这个事实而改变。”
亦寒明白,这大概是她最后的一点儿顾虑了。他耐心地说:
“风荷,家是血缘和感情的纽带。依我看,后者比前者更重要。虽然现在你已经知道,你和伯奇夫妇和令超没有血缘关系,但你们之间的这份父女、母女、兄妹感情却是实实在在存在着的。只要它没有被否认,那么家庭的温馨、和睦和欢情就不会变。”
风荷自己也奇怪,亦寒对她就有这么一种魅力。他的话句句都能直接说到她的心里,令她信服,她现在是真正释然了。
宽慰地打了个哈欠,她迷迷糊糊地说:“我睏极了,我想睡……”
话还没说完,这个经过一天一夜的煎熬,身心交瘁的姑娘已伏在她心上人的膝上,舒坦地睡着了。
这时,亦寒的眉头却渐渐蹙拢了。他百思不得其解:既然伯奇夫妇把这个秘密隐瞒了十多年,为什么现在突然要揭穿它呢?
夏亦寒的疑问,当然也应该是风荷的疑问。不过当时她因极端的疲劳困倦,来不及想到它。等她睡够了,醒来之后,这个问题就自然而然地爬上了心头,并因为久久思考不出个结果而顽固地盘踞在那里。
然而,很快,她就明白了。
那是第二天夜晚,她独自面对一盏台灯,托腮沉思。
门上有人轻轻敲了两下,没等她答应,令超就走了进来。
“哥哥,”她回过头来轻轻叫了一声,看看令超的脸色,她立刻感到,他有话同她说。
今超落坐在那张小小的扶手椅上,面对着风荷。
他们默默地相视了几分钟。
“体息过来了吧,”令超打破了沉默。
风荷点点头。
“你心里现在一定有想弄明白的问题,”令超说。
风荷又点点头。
“你一定想问。为什么早不说晚不说,恰恰是现在来向你揭明这件事?今天晚上,我要把原因告诉你。”
令超看见一道光亮闪过风荷的眼睛,脸上露出期待的神色。他把手慢慢伸进口袋,掏出一包烟,抽出一支,点燃了。
“哥哥,你……,”风荷不明白哥哥为什么忽然满脸愁云,而且竟抽起烟来,他从来没有这个习惯呀!
一支烟快吸完了,令超并未开口,他又重新点上一支.用劲吸了几口。他根本不会吸烟,被呛得咳嗽起来。
“哥,别抽了,”风荷拿过一个烟缸来,硬让令超把烟捺熄。
令超过长的沉默,使风荷感到惊奇。她睁大眼睛看着她的哥哥。
“风荷,我,我想……”
风荷不明白,哥哥为什么嗫嚅起来。
“哥,你想说什么,就说呀!”
“风荷,你说,”令超慢慢地开了口,忽然扯出了另一个话头,“你说我是怎样一个哥哥?”
“你是世界上最好的哥哥!”风荷的语调中充满真诚和感激。
“不,”令超摇摇头,沉重而艰难地说,“我也许是世界上最不好的哥哥:”
风荷乌黑的大眼睛惊讶地直视着令超。
令超慢慢抬起头来。他那被爱情燃烧得发烫的眼睛,喷射出异样的光彩。
“因为……,因为我爱上了你,不愿意也不甘心只做一个哥哥……”
风荷似乎并没有听懂令超的话,她愣了一愣。但马上就明白了,苍白的脸立刻被一片红云所笼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