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住,临睡前别忘了吃药。明天中午我再来。”
“沅沅,实在辛苦你了。”叶太太感激地说。
“没什么,伯父这几天不在上海,爸爸让我多来看看。”
前天,叶伯奇为银行的事,到南京去了。说好赶在令超手术前,一定赶回来。
叶太太把沅沅送到病房外,返身回来笑吟吟地说:
“沅沅真是个百里挑一的好姑娘,柔顺、贤惠,对你照顾得多周到。令超,我看,你和她……”
叶太太每想起促使令超决心接受危险的心脏手术的动机,想起那晚令超对她和叶伯奇讲的话,就不免忐忑不安。她愿意祝福儿子,可是,她更怕儿子受到致命的一击;她祈求上苍保佑她美满幸福的家庭,可是,她更怕儿子的举动会使这个家庭破裂,会使她既失去宠爱的女儿,又失去宝贵的儿子。她总想趁机规劝儿子几句。
可是,你瞧,令超的脸色陡然变了,乌黑黑地沉默下来,刚才的好兴致几乎一扫而光。
叶太太不作声了。怜爱地看着她那嘴唇抿合、满脸痛苦的儿子。
半晌,他才轻轻抚着令超的头发,说;
“也好,不想这些,先把身体弄好再说。”
令起猛地握住母亲的双手,肯定地点了点头,眼里突然涌上一股泪水。
雷声渐渐远去,淅沥沥的雨声也已止歇。
夜风吹在身上已有点凉飕飕的了。
亦寞还坐在窗前看书。他的面前放着一杯清茶,是绣莲临睡前给池重新加满的。
万籁俱寂,亦寒的心情这一刻也很平静,他深深沉浸在科学的探索之中。
突然,一只温暖的手轻轻按在他肩上。回头一看,穿着睡衣的绣莲正站在他背后。
“你的电话,接吗?”
“哪儿来的?”亦寒问。
“叶家,是叶太太……”
“她说什么?”
“她说有点急事,问你能不能马上就去?”
亦寒低头看了一下手表,十点半过了,这么晚了,会有什么事?他站起身来说:
“我去听一下。”
匆匆下楼,拿起话筒,果然是叶太太。
“夏医生,真对不住,这么晚了还来打扰。”
“没关系。叶太太有什么急事吗?。
电话那头静了几秒钟,随即响起叶太太有些迟疑地询问:
“我想,风荷,不在你那儿吧?”
“风荷?没有,她从未来过我家。她……”
“当然,当然,这我知道,”叶太太惶惑地说,“我只是想问问,夏医生,今天下午在医院里见到过她吗?”
“没有。她这几天没来过医院。”亦寒莫名其妙,叶太太问这些话是什么意思?
但是,事关风荷,不能不问问清楚,他紧捏着话筒,急迫地问:
“叶太太,风荷她怎么啦?”
“不,不,没什么,没什么……”
话筒那头叶太太显然想掩饰什么,但并不成功。她那紧张不安的情绪,通过长长的电话线,传到了夏亦寒这边。
“叶太太,请对我说实话,风荷究竟出了什么事?”亦寒严肃地、几乎可以说是执拗地追问。
听电话那头还是不答话,只是呼吸声愈来愈沉重,偶尔还伴着一声啜泣,他又严厉地盯上一句:
“叶太太,可别因为你的犹豫,酿成不可挽回的大错!”
“夏医生!”电话那头传出了叶太太绝望而无助地哭泣声,“求求你,夏医生,赶快来我家一趟,我女儿,风荷她……”
没等叶太太哽咽着把话说完,夏亦寒撂下话筒,冲出门去。
一出门,迎面撞上绣莲。
“告诉妈,有急诊,我出去一下。”亦寒说完,就头也不回地走了。
夏亦寒把车开得飞快。这辆车是贝朗茨临走时留给他用的,一辆老式奔驰,还挺好用。
当他驱车到达叶宅时,女佣阿英早候在门外。他跟着阿英直奔客厅。
叶太太的面容,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憔悴。她一见夏亦寒,就激动地一把拉住他的衣袖,语无伦次地边哭泣边诉说:
“夏医生,我只好求你了,家里只剩下我一人。伯奇公干去了南京,令超又在医院。我束手无策了……”
亦寒拉叶太太在沙发上坐下,要她先冷静下来,然后直截了当地问:
“是不是风荷到现在都没回家?”
叶太太点头。
“你最后见到她是什么时候?”
“她一早去看令超,中午之前就从医院出来了。当时她是说回家来的,可一直到现在……”
亦寒瞥了一眼客厅的钟,已经十一点了。这么说,已整整有十多个小时没见她人影!
“她是跟家里什么人呕气了?”
“不,我们家从来没有过争吵斗气的事,她离开医院时,情绪也很好。”叶太太立即否认。
“那,有没有可能,她到哪位亲戚朋友家中去了?”亦寒又提出一种可能。
叶太太摇头:“即便如此,她也会事先告诉我。何况,有可能的人家,我都打电话问了,连你家……”
亦寒咬了咬嘴唇,沉着脸,说出了他最怕的情况:“会不会遇上流氓瘪三?或是什么仇家?”
“我们并没有仇家,”叶太太擦着眼泪,“我知道的,她一定是又……”
她陡然停住,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
“叶太太,不必再隐瞒什么了,”叶太太对亦寒提出的各种可能的断然否定,终于使亦寒猜到了真正的原因:“风荷她,在这方面,是不是有过什么反常的,也就是病态的表现?”
夏亦寒的态度几乎是严酷的。
叶太太不禁颤抖了一下,她哆嗦着嘴唇说:
“你,你是说她以前是不是也有过这种情形?”
“是的,这可能不是第一次吧。我是医生,请如实告诉我,她到底是怎么回事?”
叶太太终于下决心说了出来:
“风荷从小是个聪明、活泼、听话的好孩子,并没有什么不对头的地方。渐渐长大后,只是偶尔发现,有时她一人安安静静地能坐上一、两个小时,不说话也不动,叫她好几声,她会像突然从梦中醒来似的,可你问她在想什么,她却说不清楚,过后也没什么异样,所以我们也并没怎么在意。”
叶太太忧伤地看了一眼夏亦寒,接着说:
“三年前,风荷中学毕业,正准备报考大学。夏季的一个雷雨天,她第一次独自跑了出去。起先我以为她在房里复习功课,直到四、五点钟,不见她出来,去她房里一看,不见人影,桌上摊着她的剪纸本。这孩子从来没有不告诉我就一人跑出去的,当时我十分焦急。幸好,晚饭时,她自己回来了,身上淋得稀湿。”一见到我,她就哭了,对我说:‘妈,我今天不知是怎么啦,就像做梦似的,自己也不知道是怎么出门去的。等醒过来,发现自己在大街上,吓得我赶紧跑回家来。’”
“那么说,她过后是知道自己有一段时间神智错乱的?”夏亦寒一直认真听着,这时插嘴问道。
“是的,她知道。当时我们认为,也许是复习功课太紧张,决定不让她报考大学。可在这以后,又发生过几回。风荷自己很痛苦,很灰心,觉得自己是个不正常的人。但是,不犯病的时候,她是很正常的啊……”
“恕我冒昧,叶太太,你和叶先生的祖上,有没有人犯这种病?”
“没有。”叶太太毫不迟疑地回答,但是她马上明白了亦寒问这话的原因,因此,又说:“不过,风荷她……”
话刚出口,叶太太就犹豫了,她终于没有把这句话说完。
亦寒正陷入自己的思索中,这时又问:
“那么,你们有没有留意一下她发病的规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