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幻女 第34页

作者:晨蔷

子安本能地用手遮住了眼睛。他实在不敢再看一眼这张比魔鬼还要可怕的脸。他痛苦地哺哺自语:“呵,楚楚……”

“记住,从此不准再叫我楚楚。只当你的楚楚已经烧死了,如今你只有一个丑八怪的妻子沈凡姝。”

楚楚的声音冰冷而尖利,像一把刺刀扎在子安心上。起先子安只觉得楚楚的嗓音透过面纱显得粗浊嘶哑,现在更感到有着一层他不熟悉的阴沉和冷酷。

“为什么遮住眼睛?你害怕我这张脸,不敢再看了?”

那个尖锐难听的声音又咄咄逼人地响起来。

“楚楚,你……”

“别再叫我楚楚,叫我凡姝,沈凡姝!”

那刺耳的声音几乎要震裂子安的耳膜。

辛子安强迫自己面对这张可怖的脸。但是当他看到此时那脸上露出的竟是一抹残忍狰狞的嘲笑时,他实在受不了了。他反身扑到身旁那根廊柱上,撕心裂肺般地仰天叫道:“哦天哪……”

子夜已过。辛子玄陪哥哥坐在子安的卧室里。

“那么说,这几个月来,凡姝一直是在医院里?”子玄问。

“是的,”子安说,“凡姝告诉我,失火的当晚,她被烟熏得晕倒在房里,亏得她爸爸赶到,连夜把她送往医院。在医院里,她一醒过来,就知道自己在睡衣外的脸部及双手都已严重烧伤。她当时就想死,但她爸爸派人日夜守着她。后来她答应不自杀,但要求他爸爸向一切人封锁她还活着的消息。她说,她宁愿我以为他已经死去。”

“那么,今晚她怎么又出来见你了呢?”子玄不解地问。

“经不住她爸爸的再三劝说,总不能一辈子就那么藏匿在家中,”子安沉吟着回答,“再说,她自然也想见到我。”

兄弟俩都沉默了。子安虽然没有描绘过凡姝面部烧伤的状况,但子玄凭着对哥哥的了解,凭着他亲眼所见哥哥那极端沉重而恶劣的心绪,已可猜到:凡姝恐怕已失去了昔日的模样。

“哥,不管怎么说,凡姝还活着,这总是一件好事。”子玄安慰子安道。

子安点点头,半晌才说:“我想,她那烧伤后的面容,时间长了,大家都会习惯的,包括她自己和我。我担心的倒是……”他顿了一下,还是决定说出来,“凡姝的心灵似乎受到极大伤害。在她身上,出现了一些我不熟悉的陌生的东西……”

“是些什么呢?”子玄关心地问。

子安沉默不尽。他觉得,自己也说不清楚。今晚,凡妹脸上不时闪现的冷酷而阴森的笑,她那尖利无情的话语,看到他痛苦时几乎是幸灾乐祸的神情,以及故意反穿斗篷,忽隐忽现装神弄鬼,捉弄他的行径……甚至包括当他告别时,她用胸脯紧紧挤着他,浑身扭动着的那股狂热情感,都使他感到陌生、别扭、不舒服,甚至于感到可怕。她跟以前简直判若两人。当然,他知道,这是一种病态,一种被大火烧毁尚未痊愈的创伤……

“可怜的凡姝!”他不自禁地叫出了声,“子玄,我也说不清楚,她究竟变在哪里。但是她变得实在很多。这场大火,对她的伤害太大了。”

子玄深深叹息,他慢慢站起身来,抚着子安的肩膀说:“哥,我相信有你的爱,有我们大家的帮助,凡姝的心灵终究会复原的。”

子玄回自己房里去了。子安仍在书桌旁坐着,对着屋里那幅《梦幻天使》的画像。

展览会结束后,虽有不少人出高价买这幅画,但子玄谁都没卖,而是拿回家来,直接放到子安屋里。他送给哥哥这幅画像,是想慰藉子安失去凡姝的伤痛。

如今面对这幅画像,子安自问:我真能帮助凡姝,使她心灵复苏吗?他感到了从未有过的软弱和缺乏自信。

他一遍又一遍地在心中与自己对话:

你一直盼着能再见楚楚,今晚实现了,这本该是一件大喜事,但为什么反而那么悲观绝望?仅仅是因为她的面容烧毁了?你爱楚楚吗?你爱她的什么?你是不是只爱她那如画的眼眉,那俏皮的微微上翘的鼻尖,特别是一双女敕艳如花瓣,会把你迷死的红唇?

不,当然不,不完全是这样。

那么她的面容被毁何以使你心碎胆裂?

我承认,我爱美,我怕她现在的容貌。可是最令我无法接受的,是如今的楚楚已完全失去了她的清纯、温柔和娇羞,她那一抹淡淡的忧郁和洋溢于胸怀的诚挚善良,难道大火会把这一切也都烧尽,而代之以冷酷无情,甚至歹毒刻薄!

我真怀疑她根本不是我的楚楚,我更怀疑,她能不能做个善良温柔的妻子!但她确是楚楚,那件白纱裙,红宝石订婚戒指,以及她今晚屡屡提到的那些只有我俩才知道的事情和话语……这都证明了她真是将要成为我妻子的女人!

失去楚楚后,辛子安就知道,自己的伤口是一辈子也不会愈合的了。但几个月来,他已舌忝净伤口的血,把楚楚深嵌在心里。今夜重见了她,他的伤口却又开始滴血,嵌在心中的娇美形象也变形了。

他站起身来,找出一条床单,罩到那幅油画上。大火过后,他一直未放弃重见楚楚的幻想。现在,他们真的重逢了,他才明白,他已经永远地失去他的楚楚了。

重逢竟意味着失去,失去换来了重逢,这究竟是辛子安的幸还是不幸?!

沈天求供职的三木会社,是近一、两年来在中国投资发展得最快的日本企业之一。

几年前,当在中国东北赚足了钱的三木会社抽调职员到上海创办分社之时,只是在虹口租了个双开间的平房,三、五个职员,挂上三木的牌子,就算开业了。不过几年时光,如今三木会社上海分社的业务范围已扩展到上海的海运、纺织、食品、造纸、玩具等多个方面,甚至开始经营土地和住宅建筑租赁等业务。

三木会社分社的办公地点于半年多前迁入一幢漂亮的三层楼房。除了分社社长西村先生和当初他从东北带来的几个“元老”是日本人,掌握着会社的大权外,如今在这幢三层楼房里进进出出的,大部分是中国雇员,沈天求就是其中之

这夭上午,沈天求正坐在办公室里自己的座位上整理几份统计报表,进来一个茶房,就站在房门口,大大咧咧地叫道:

“喂,沈先生,叫你上三层楼去一趟。”

这间不足十五平方米的办公室,面对面摆了十只办公桌,挤得满满当当,每张桌子后面,都有一个属于三木会社的下级雇员,从早到晚忙碌着。沈夭求的桌子在最靠里面的窗户下,进出不大方便,难怪连茶房也不愿挤进去,只在门口高叫一声,算是完成了任务。当然这位茶房也很清楚,对待会社何种级别的职员该用何种礼数,对待沈天求,这样也就行了。

但他那一声“到三楼去一趟”,却引起办公室里所有人的注意。谁都知道,整个三楼都由社长西村先生占用,所谓到三楼去,也就是西村要亲自召见。是祸是福不得而知,但反正总是一件大事。

沈天求进三木会社两年,与西村的直接接触仅仅两次而已。第一次是沈夭求前来应聘被录取之时,西村找他谈了几分钟,既是面试又是接见。第二次是他的报表上出了一个差错,西村把他找去狠狠训了一顿,临了警告说,再有此类错误,便要请他卷铺盖滚蛋。今天又是为什么呢,会不会又被他抓住了什么把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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