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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蝴蝶兰 第44页

作者:晨蔷

原来这是一家挂着假公司招牌的侦探所。

姓黄的见方丹脸现狐疑之色,操着一口洋泾滨国语,笑道:“太太,我手底下包打听交关得力。上海滩多少疑难案子,工部局缠勿清,警察局吃勿落,都是阿拉破了。别看阿拉门面不大,不过不想过分招摇而已。阿拉办出事体来保险灵光。请放心谈吧。”

“我的调查,要求绝对保密。”

“包括对你的先生,阿是?这个请绝对放心。本侦探所只对委托人负责。”

“而且我要求尽快给我答复。”

“这个当然。”

“那好,”方丹打开皮包,拿出一张纸递给姓黄的。

那人接过来看了一下,说:“就这么一眼眼问题吗?”

“是的。只要你们先弄清楚吴清云这个人的底细,下面自然还有别的调查。如果连这个都查不清,我只好另请高明。”

“这个,请丁太太放心。一个礼拜之内听回音。”

“好吧,我等你的电话。”方丹说着,随手递给那人一张支票,上面按照对方的要求,开着一个不小的数目。

虽然从巴黎回来不到一星期,方丹在陪着丈夫四出应酬的百忙之中,还是亲自做了不少调查工作。事关她心爱的儿子西平,她怎么能掉以轻心,袖手旁观呢?

不用说那天刚下飞机,从机场回来的路上,以及后来几次专门的拜谒中,继珍对她所说的那些,就是家中男仆女佣们的种种报告,便够方丹烦恼的了。公公丁皓和女儿珊珊倒是对白蕙赞不绝口,可方丹对他们的反映并不太放在心上。佣人们的话当然作不得数,而且他们说的也有不少矛盾。好象男仆们普遍对白蕙印象不错,而女仆们对白蕙有好感的不多。除了菊芬说她好话外,陈妈算是最老成持重的了,也语含深意地提醒方丹,要留意少爷和白蕙的来往。阿红倚仗着是太太贴身侍女,嘴巴最尖。白蕙半夜昏厥,西平亲自照料的事,就是她从五娘那里听来,又添枝加叶搬给方丹的。那五娘为人忠厚,倒没说什么。

方丹连树白那里都去过了。阿红讲的那桩事,立刻使她想到树白。而促使她下决心踏进那家侦探所的动力,除了文健初见白蕙所表现的失态举止之外,更重要的便是在此之前她与树白的那次见面。

树白居住的那幢小灰楼,平时方丹过一段日子总要走一趟。

树白也姓方,比她只大一、两个月,是她家的远房亲戚。树白的父亲曾是最得方汝亭信任的方家花园的总管。方丹没出满月,母亲就死了,由于方汝亭不放心把这小婴儿交给别人,结果是树白娘一边领着自己的孩子,一边把方丹女乃大的。说起来她跟树白是“女乃兄妹”的关系。所以当年去法国陪伴爷爷,也就把她所离不了的女乃妈和树白一起带了去。在法国,方丹无论是练琴、学画还是上学念书,都得由树白陪着,并做她的表率,要不方丹就坐不住,不肯好好学。在法国一住八年,十四岁随祖父回国后,方汝亭又把他们分别送入男、女教会中学念书。每天放学后,两人仍是在一起做功课,弹琴、作画。后来树白得病,方汝亭便将他养在家里延医治疗,先是由他娘服侍,他爹娘都死后才换了阿根老头。长期以来,方家上下都知道,树白实际就是方家的一个成员,不过为了便于养病,让他单住一幢小楼,又因为他常爱犯神经,大家不去招惹他而已。

方丹跟别人不一样。她对树白有着一层特殊的关系,更有着一份特殊的感情。即使跟丁文健结婚以后,她也没有淡忘,而是格外珍惜这份自童年时代就积累下来的宝贵情愫。

倒是树白,自打病后,简直就象变了一个人。方丹去看他时,完全要看他的兴致。有时不无亲热谈笑,有时则冷面相待,有时甚至会引起他神经发作,吵闹起来。

这次方丹从巴黎归来,第三天下午就硬是抽空去了树白的小楼。

那天树白正在弹琴。方丹远远地就听见了。那熟悉的旋律立刻令她忆起青春时代最值得留恋的一页。哦,多美啊,这支《献给维纳斯》,谢谢你,我亲爱的阿多尼斯,方丹在心中默念。

陶醉在音乐和由音乐勾托的柔情里,她走进小楼,挥挥手,让前来招呼的阿根走开,然后轻手轻脚地来到树白的房间,静静地倚在桌旁倾心地听着,直到树白弹完最后一个音符,愣愣地坐在那里。

“小扮。”方丹不由得用了童年时的称呼,而且叫得那么轻柔,充满眷恋之情。

可树白却犹如一截木头,毫无反应。

方丹又叫一声:“树白!”

他这才缓缓回过身来。

方丹一看他的形容,吓了一跳。他比自己去巴黎前瘦多了,头发又长又乱,衬得他面容越发苍白憔悴。

“你怎么啦,病了吗?”

树白双眼炯炯地瞪视着方丹,象是在极力辨认她是谁。突然,他跳起来,一把抓住方丹的手,叫道:“不,我没有病,我已经好了。竹茵,我们走,我们走!”

竹茵!他又把我认作那个贱货。已有将近十年,他再没提起过这个名字,方丹以为他终于把她给忘了,今天是怎么啦?方丹心里陡地泛起一阵嫌恶,一阵痛恨。

“树白,你仔细看看,我是方丹,”又凑在他耳边,放低声音说:“你的阿丹妹妹呀!”

“阿丹妹妹?”树白顿时变得恍惚起来,放掉方丹的手,含含糊糊地问。

“瞧,这是我从巴黎特地给你买来的,”方丹把手中拿着的一个不大的礼品盒塞给树白,“是你最爱吃的那种巧克力。”

“巴黎?你到巴黎去了?”树白把礼品盒随意地往桌上一放,毫不感兴趣,却盯着方丹问。

“是啊,前天刚回来。我特意去了塞纳河畔、卢浮爆,记得吗?那时我们俩……”

“原来你跑到巴黎去了,害得我到处找不到你!”树白突然打断方丹的话,一把抓住方丹的胳膊,用力摇撼着她。他那疯狂的手那么有力,指甲又那么长,方丹被他抓得生疼,但心里觉得十分舒坦,并不想挣月兑。

见方丹不挣月兑、不躲避,树白兴奋得苍白的脸上泛起了红晕,他急切地说:“你不再为那天夜里的事生气了吧?我只是想看看你。我天天早晨在这里看你,可你为什么不来给我打针,不来看我?你跟我跳舞跳得多好啊,竹茵,我还要和你跳舞,要你做我的新娘,竹茵,我们再跳,再跳!”

方丹终于忍不住了,她用力挣月兑树白的手,凶狠地对他大吼:“你看看清楚,我是方丹,不是竹茵!”

“你……不是竹茵?竹茵不是又回来了吗?”

“你在做梦!竹茵永远不会回来了!”方丹跺着脚大叫。

“你骗我!我天天看见她,看见她在花园里散步、读书,看见她在弹琴……”树白的眼神又恍惚起来,人也开始摇摇晃晃,似乎站立不稳,“是你,一定是你,又把她藏起来了。”

“哼,”方丹咬牙切齿地凑近树白的脸,说,“她不要你了,把你扔下,跑了!”

“不!”树白突然一声大叫,“我不信,不信!你这个坏女人,你骗我,你滚,滚……

他拿起桌上的那盒巧克力,朝方丹砸去,盒子掉在地上,他又走上前去,用脚狠狠地朝盒子上踩,一边踩一边叫喊:“你是最坏的女人,你把竹茵害死了,你滚,快滚……”

方丹猛地一个转身,走出房门。手足无措的阿根跟在后面,不敢抬头看女主人的脸,他用眼角瞥到,方丹的脸颊上挂着晶莹的泪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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