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没有估计错。二十多年的夫妻毕竟不是白做的,异常灵敏的直感也并没有欺骗她。
丁文健确实在自己的卧室里难以成眠。他躺下坐起,坐起躺下,反复好几回。后来干脆趿着皮拖鞋在屋里踱起方步来。
她和她为什么如此相象?而且竟那么巧,都穿着一模一样的浅蓝色的布旗袍,连打扮都活月兑相似。
难道真和她有什么关系?
天下有那么奇巧的事吗?或者竟是上天在冥冥中的安排?
文健从不吸烟,而且一向最怕烟味。今天却忽然烦躁得想抽一支。他翻遍自己房里的抽屉,找不到一包烟。只好到方丹那里去讨。
方丹一句话也没问,就从考究的镂金烟盒中抽给他一支烟,并用打火机帮他点着。
不久就听到文健在隔壁咳嗽起来,时紧时松地咳。
陷在自己喷制的浓浓烟雾包围之中,文健打开一瓶法国酒,咕嘟咕嘟倒出半杯,猛地灌下去。他很快就变得晕乎乎、昏陶陶起来。
如烟的往事开始在他的脑海中聚集成形。
哦,那也是一个饮得烂醉的夜晚……
那时候,方丹带着四岁的儿子到南洋她姑母家去了。
他们婚后的日子过得并不愉快,虽然因为这门亲事,他成了方氏企业的继承人,实现了创建恒通公司的野心,并在方汝亭去世以后,举家迁入西摩路82号,把方家花园改成了现在的丁鲍馆。他们夫妇间似乎从一开始就不和谐。熟悉他们的人都知道,方丹是个富于浪漫气质的女子,而丁文健却实在太少风情。
方汝亭死后,方丹大病一场。她在南洋的姑妈特意派人来接她,要她去换换环境散散心。她便带着儿子西平走了,一走就是半年多,连信都没有一封。
丁文健此时年方三十有二,不能不感到孤寂。特别是当他回到这个大而无当、到处显得空荡荡的家,独自举杯消愁的时候。
一个夏日的晚上,外面下着大雨。丁文健一如往常,在客厅里独斟独酌。一杯接着一杯,他自己也不知喝了多久。只有在这醺醺然的境界里,他才有一种超月兑感。他想笑,但不知不觉中,眼泪却滚下面颊。他想大叫,但却出不了声。他想找个人倾诉一下心中的疼痛苦闷,但宽大的客厅里,只有他和被灯光映在墙上的巨大的影子……
这时,她来了。她是方汝亭在世时就请来的特别护士。为的是照料方家一位长期患病的亲戚。方汝亭去世后,她仍按原议留了下来。
每天这个时候,她给病人服完最后一次药,就回三楼自己的卧室中去休息。因此,她几乎天天都看见他在喝酒。偶尔他也感觉到她那充满关怀的忧郁眼光。不过,她从不停留,总是匆匆地上楼。
就在那个大雨滂沦的夜,她却走进客斤,来到他的桌旁。一身浅蓝色的布旗袍裹着她娇小苗条的身子,两耳垂挂着的珠环更衬得她的脸庞白女敕细洁,在他朦朦胧胧的醉眼里,象是飘进来一朵蔚蓝色的云。
“姑爷,你不能再喝了。”她手里端着铝制的注射器消毒盒,轻柔地说。
他不理。一仰脖子,满满一杯酒已一饮而尽,然后又去抓酒瓶。
她却已把酒瓶抢到手中,还是那么柔柔地说:“姑爷,你不能这样作践自己!”
“作践自己,嘿嘿,我作践自己,”他冷笑一声,突然瞪大眼睛,吼道:“你松手!”
她不说话,只是痛心地朝他摇头。那双水汪汪的眼睛所流露的神色,几乎是在向他恳求。
他突然气馁了,把酒杯一推,埋下头。
她也把酒瓶放下,说;“上楼休息去吧,借酒浇愁,不是办法。”
“我有什么愁!”他猛然爆发地,“我事业发达,家有娇妻贵子,谁不说我丁文健埃气好!”
他把脖子挺得硬硬的,眼睛里却迸出泪来。
“不管别人说什么,我知道,你……心里很……苦。”
苦,有谁真正知道我心里的苦楚?听听,这是什么话:不知是丁皓的儿子娶了方家的女儿,还是丁文健嫁给了方汝亭的家产?难道我是出卖了自己?我到底得到了什么?除了这瓶使我忘忧的酒,我一无所有!
他痴痴地看着她,只觉得有什么东西梗在心口,酸楚疼痛而且气闷。他没有别的办法,他只有再去抓酒瓶。
一转眼工夫,他已经又倒好一杯。他左手颤巍巍地端起酒杯,右手持着酒瓶,对她说:
“来,陪我干一杯!”
她本能地退缩着。
“来呀,你……”他踉踉跄跄地险些跌倒。
她一把扶住了他。
“干,我们干……”
突然,她一把夺过在他手中泼洒得只剩半杯的酒,露出坚决果断的神情,说:“我干了这杯,你不准再喝,上楼睡觉去!”
“你喝,你喝。”
“你听清楚我的话没有?答应不答应?”
“喝,喝!我答应,答应……”
“好,你看着。”她端起那杯酒,“闻了闻那呛鼻子的酒气,闭上眼睛,屏一口气,把那半杯酒硬是吞了,立刻咳得流出了眼泪。
他虽在朦胧中,但还是被她的义举感动了。他扔下酒瓶,也不说话,就东倒西歪地朝外走去。走到楼梯口,差一点绊倒在那里。
她赶紧跑过去,一手拿着消毒盒,一手把他扶起来,搀着他一步步走上楼去,直送他走到卧室门口。
她帮他推开房门,扶他跨过矮矮的门槛,看他勉强站住了,便想伸手去找电灯开关。
谁知就在这一刹那,他突然返身从背后抱住她的腰,并一踢脚把房门关上了。
她吓得朝旁边一跳,两个人竟一起倒在地上。铝盒摔在厚厚的地毯上,发出一点不大的响声。
“你……快放手,我要叫了!”她气咻咻地说。
可是已经晚了。他只觉得心中有一股不可抗拒的骚动,这使他突然变得力大无穷,而且那么蛮横。他把自己的身子整个儿压在她身上,不让她动弹,并用自己的嘴堵住了她的叫喊。
只听“嗤——”的一声,她那件浅蓝色的旗袍被撕扯开了……
她太娇小柔弱,虽然拚力反抗,仍然徒劳。
一个善良无邪的姑娘,一个出于同情而帮助他人的姑娘,竟这样地被玷污了。
寄怪,今天为什么偏偏会想起这段最不愿回忆的往事?
难道是因为那件浅蓝色的旗袍?或者是因为白小姐跟她长得太象?长得象,又怎么样呢?
但脑海深处的活动简直无法控制,愈想摆月兑愈纠缠得厉害。
一幢外表黄褐色,楼道过廊里亮着昏暗电灯的公寓大楼。
这是方丹从未到过的地方。今天,她却独自一人来到了这里。她戴着一副宽大的墨镜,手提精致的小皮包,匆匆地走在八楼。
在一个挂着“华隆鲍司代办处”牌子的门前,她停住脚步。看了看周围,然后按下电铃的揿钮。
“太太,你找谁?”门开了。
“我找黄先生,他在吗?”方丹操一口流利国语。
“在,在。请,请。”来开门的老头殷勤地说。
方丹跟他来到一间不小的办公室。办公室的大玻璃窗临着马路,有轨电车行驶和汽车的喇叭声嘈杂地传来。
“是丁太太吗?请坐。”办公桌后的一个中年人,和方丹打招呼,“鄙姓黄。我想,我们已经在昨天的电话里认识了。”
方丹坐下来,并稍稍打量一下这间办公室。好简陋哪,除了办公桌上的一部电话机,还有一个抽屉很多的木质文件柜站在壁角,别的什么也没有。
“太太,昨天您来电话后,我已在人事方面为您作了安排。现在请把需要调查的问题告诉我吧。我们愿意尽力为您效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