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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西洋岛 第6页

作者:彼埃尔·博努瓦

他含含糊糊地笑了笑,那一天,我们的谈话没有深入下去。

在圣—亚威的书籍中,我注意到一本很厚的手册,上面加了一把很结实的锁。有好几次,他正在往里面记东西,被我撞见了。当他有什么事要离开房间时,他就仔细地把手册放进一个行政部门发的白木盒子里。当他不写东西、公务又不是非有他不可的时候,他就备好单峰驼,几分钟之后,走出堡的平台。我可以看见两个身影,大踏步地走过一道红色的褶皱地,消失在天际。

他出去的时间一次比一次长。每一次回来,他都有几分狂热,使我在吃饭时,这是我们真正在一起的唯一时刻,不安地望着他,这种不安日甚一日。

“不妙!”我心想,那一天,他的话比平时更加语无伦次,“待在一艘指挥官吸鸦片的潜艇上,并不是一件快事。这一位的毒品能是什么呢?”

第二天,我朝我的同事的抽屉里匆匆看了一眼。我认为我有权进行检查,这次检查使我暂时放了心。我想:“至少,他总不能把管子和注射器带在身上吧。”

那个时候,我还可以设想,安德烈的幻觉需要人造的刺激物。

仔细的观察使我醒悟过来,在那一方面,并无任何可疑之处。况且,他几乎不喝酒,不抽烟。

然而,他那令人不安的狂热越来越厉害,却是无法否认的。他每次出游回来,眼晴都变得更加明亮,他更苍白,话更多,更容易发火了。

一天晚上,在六点钟炎热已退的时候,他离开了哨所。我们等了他一夜。尤其是近来商队说哨所附近有一群群的人在游荡,我就更加感到焦虑了。

黎明时分,他还没有回来。快到中午了,他才回来。他的骆驼不是跪下,简直是跌在地上了。

他第一眼就看见了我准备带队伍去迎他,人和牲口已经集合在棱堡之间的院子里了。

他明白得道歉,但他等着午饭时我们俩单独在一起的时候。

“让你们担心了,我很难过。可月光下的沙丘是那么美!……我信步走了很远……”

“亲爱的,我没什么可责备你的。你是自由的,你是这里的首长。但是,请允许我提醒你,你要注意沙昂巴抢掠者以及一个哨所指挥官过久地离开岗位所能产生的麻烦。”

他微微一笑,只是说:

“我不讨厌人有记性。”

他的心情很好,简直是太好了。

“别怪我。我和平时一样,出去转一小圈。后来,月亮升起来了。这的,我认出了那片风景。正是从那儿,到11月就二十三年了,弗拉泰尔斯①满怀激情地走向他的命运,他确信他不再回来了,那股激情反而变得更巨大、更有刺激性了。”

①法国军官,探险家(1832—1881),在撒哈拉被图阿雷格人杀死。

“对一个探险队的头头来说,这可真是一种古怪的精神状态,”我轻轻地说。

“别说弗拉泰尔斯的坏话。没有人象他那样爱沙漠……爱到要死的程度。”

“帕拉和杜尔,还有其他许多人,也这样爱沙漠。”我反驳道,“但他们是孤身探险。他们只对自己的生命负责,他们是自由的。弗拉泰尔斯,他却肩负着六十条生命。你不能否认是他使探险队的人被杀害了。”

我一说出这最后一句话,就后悔了。我想到了夏特兰讲的故事,想到了斯法克斯的军官们象逃避瘟疫一样地回避任何可能使人联想到莫朗日—圣—亚威考察队的话题。

幸好,我看到我的同事没有听我说话,他的明亮的眼睛望着别处。

“你开始是在什么地方?”他突然问道。

“奥克索纳①。”

他嘿嘿笑了两声。

“奥克索纳。金海岸。第戎区,六千居民,巴黎—里昂—地中海铁路,士官学校和详细检查。骑兵队长的夫人星期四会客,上尉营长助理的夫人星期六会客。星期天休假:每月的第一个星期天在巴黎,其余三个在第戎。这我就明自你为什么对弗拉泰尔斯有那样的评断了。

①法国城市。

“而我,亲爱的,我开始是在博加尔①。10月的一个早晨,我在那儿下了船,非洲第一营的二十岁的少尉,黑色的衣袖上镶着白色的条纹……‘阳光下的肠子’,苦役犯们这样说他们的军官的标志。博加尔!……两天之前,在轮船的甲板上,我就开始看到非洲的土地了。我可怜那些人,他们第一次看到白色的岩石的时候,只是想这片土地绵延几千里,而感觉不到心中猛然一震……我几乎还是个孩子,我有钱。我在步步上升。我本来可以在阿尔及尔玩三、四天。可是我当天晚上就乘火车去贝鲁阿贾了。

“出阿尔及尔不到一百公里就没有铁路了。按直线走,要到卡普才能碰上铁路。由于炎热,驿车在夜里走。下坡的时候,我下了车,在一旁步行,竭力在这种新的气氛中,品味沙漠预先的亲吻。

“半夜时,到了朱阿夫营,那是一个设在填高的公路旁的小哨所,俯视着一条干谷,从那儿飘过来一股醉人的夹竹桃花香。人们在那里换车。那儿有一队受惩罚的士兵,由机枪手和辎重兵带到南部荒山上去。一些是阿尔及尔和杜埃拉监狱里的勤杂兵,穿军装,武器自然是没有的,另一些人穿便装,那是什么样的便装啊!他们是当年的新兵,是夏贝尔和金滴②那边的扠杆儿。

①阿尔及利亚北部城市。

②巴黎的两个妓女聚居的地方。借着一片月光,我看见车队黑乎乎的、稀稀拉拉的一团走在发黄的路上。“他们出发得比我们早。后来驿车追上了他们。远远地,随后,我听见了一种低沉的旋律,那些悲惨的家伙唱歌呢。一个人用忧郁的喉音唱着,声音在蓝色的山沟里回响,阴森可怖:

现在她长大了,

在马路上拉客,

苞着里夏尔—勒诺阿的

那一伙。

“其他人合唱出丑恶的副歌:

在巴士底,在巴士底,

大家都喜欢,都喜欢

狈皮尼尼,

她多可爱,多美丽,

在巴士底。

“当驿车超过他们时,我紧挨着他们过去了。他们很可怕。在肮脏的帽子下,脸是苍白的,刮得光光的,一双双眼睛射出阴沉的光来。烫人的灰尘把沙哑的声音闷在胸膛里,我被一阵可怕的忧郁攫住了。

“当驿车把这噩梦般的景象甩在后面时,我才平静下来。

“‘再远些,再远些,’我喊道,‘向南,直到那文明的丑恶的污泥浊水到不了的地方。’

“当我累了的时候,当我感到一阵烦恼想在我选择的道路上坐下来的时候,我就想到了贝鲁阿贾的受罚的士兵,于是,我就只想着再往前走了。

“当我到了那种地方,可怜的动物不想逃跑,因为它们从未见过人;当沙漠在我周围伸展开去,一望无际,旧世界可以崩溃而没有一道沙丘的褶皱、一片白色天空中的云彩来告诉我,这是什么样的奖赏啊。”

“的确,”我轻轻地说,“我也是,有一次,在提迪—凯尔特①的大沙漠中,我也有这种感觉。”

在此之前,我一直让他陶醉在自己的狂热中,没有打断他。我说了这句不祥的话,却铸成了大错,当我明白过来的时候,已经太晚了。

“啊!真的,在提迪—凯尔特?亲爱的,为了你好,如果你不想受人耻笑的话,我求你避免这种模糊的回忆。瞧,你让我想起了弗罗芒坦②或那位可怜的莫泊桑③,他谈论沙漠,因为他一直走到杰尔法,离巴博—亚宗路和政府广场有两天的路程,离歌剧院大街有四天的路程,而他因为在布—萨阿达④看见了一头奄奄待毙的骆驼,竟以为是到了撒哈拉大沙漠,站到了古商道上……提迪—凯尔特,沙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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