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方毫无信息,她的恐惧更加增长,不得不在没有任何外援的境况中,准备进行一场可怕的搏斗,因为这件事不容她向别人谈及。这高傲而冷酷的灵魂,往日对爱的抚摩似乎感受不深,如今对仇恨的触动则相当敏感。嘿!在将军饱尝过欢乐的小客厅尽头,她双眉紧蹙,额头皱纹密集,沉浸在痛苦思绪中的时刻,如果将军得以看见,说不定又会满怀希望了。人类的某些情感只会产生高尚的行为,自负不就是其一么?虽然德·朗热夫人绝不透露半点自己的心思,人们却可以猜测到,她对德·蒙特里沃已不再无动于衷。对一个男子来说,能占据一个女子的心,岂不是了不起的胜利么?毫无疑问,在她心中,从好的方面也好,从坏的方面也好,他已进了一步。
请你将一个女性置于惊马的脚下,或凶猛的野兽面前,她肯定跪在地上,束手待毙。这兽类如果宽宏大量,不完全送掉她的性命,她就会爱上奔马、雄狮、公牛,而且会侃侃而谈。公爵夫人此刻感到自己就处于雄狮的利爪之下。她全身颤抖,并没有仇恨。相互关系如此奇特的这两个人,这一星期中在社交场合三次相遇。每一次,公爵夫人都卖弄风骚地向他问询,阿尔芒则以恭恭敬敬的施礼和饱含讥刺的微笑作答。这一切都使早晨看到名片时激起的全部预感得到了证实。生活无非是情感为我们造成的影象而已,情感已在这两人之间掘起了无法逾越的鸿沟。
德·龙克罗尔侯爵的妹妹德·赛里齐伯爵夫人下星期初举办一场盛大的舞会,德·朗热夫人应该到场。公爵夫人走进门来,看到的第一张面孔,便是阿尔芒。这次是阿尔芒在等她了,至少她自己心里这样想。两人目光相遇。顿时这位女子出了一身冷汗。她早就认为,疯狂的报复,与他们的地位相称的报复形式,蒙特里沃是干得出来的。现在,这种报复的方法已经找到,万事已经俱备,已经火热,已经沸腾了。这位蒙受欺骗的情人,双眼向她射出霹雳的闪电,面孔预示着报仇雪恨成功而闪闪发光。尽避公爵夫人有意要表现出冷若冰霜、傲慢无礼,她的目光却黯淡忧伤起来。她走到德·赛里齐伯爵夫人身旁坐下。德·赛里齐伯爵夫人不由得对她说道:“你怎么啦,我亲爱的安东奈特?你的脸色真吓人!”
“跳一场四组舞就会恢复正常,”她回答道、这时正好一个年轻人上前邀请,她便伸出手去。
德·朗热夫人跳起华尔兹,蒙特里沃沉重的目光使她更加激动,更加疯狂地飞舞起来。他一直站在那里,比围观跳华尔兹的人更往前一些。每当他的情妇从他面前经过,他的双眼,有如确有把握捕捉猎物的猛虎,死死盯住她那飞快旋转的头颅。华尔兹完毕,公爵夫人走过来坐在伯爵夫人身旁。侯爵则一面与一个陌生人谈话,一面不停地注视着她。
“先生,”他对那位陌生人说道,“这次旅行中,最使我震惊的一件事情……”
鲍爵夫人正在侧耳细听。
“是威斯敏斯特教堂的看守将一把斧头指给人看时说的那句话。据说,一个蒙面人正是用这把斧子砍下了查理一世的头颅。看守记起这位国王曾向一个看热闹的人说过这句话。”
“他怎么说的?”德·赛里齐夫人问道。
“‘切勿触模刀斧’,”蒙特里沃回答道,语气中颇具威胁意味。
“说真的,侯爵先生,”德·朗热公爵夫人说,“这个老掉牙的故事,凡是到过伦敦的人,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您在这儿老调重弹,一面这样用戏剧性的表情注视着我的脖子,我真仿佛觉得您手中握着刀斧呢!”
尽避公爵夫人直冒冷汗,说到最后几个字却大笑起来。
“可是,就场合而论,这个故事倒颇具新意呢!”他回答道。
“为什么?对不起,这怎么讲?”
“因为,夫人,您触模了刀斧,”蒙特里沃压低嗓门对她说道。
“多么有趣的预言!”她故作风雅地微微一笑,接口说道,“那么什么时候我的头颅应该落地呢?”
“我并不希望看到您美丽的头颅落地,夫人。我只是担心您会有什么大灾大难。如果给您削了发,这使您受益匪浅的如此金黄秀美的头发,您不会惋惜么?……”
“对有些男人,甚至常常是不懂得原谅她们一时冲动发点脾气的男人,女子是高兴作出这种牺牲的。”
“这我同意。好,在我们看来,您才十八岁。如果有个人开个玩笑,用化学方法猛然间使您失去美貌,使您有如百岁老人一般呢?”
“先生,”她打断他的话,说道,“天花对我们来说,就如同滑铁卢战役一般。事情过后,我们会认识真正热爱我们的人。”
“那您不会为这俊俏的面庞惋惜么,它可是……”
“哈哈,当然十分惋惜了,不过,是为这面庞给他带来欢乐的人,更甚于为我自己。话又说回来,如果有人诚挚地、始终不渝地、热烈地爱着我,美貌与否又有何干呢?克拉拉,你说呢?”
“这种理论可相当危险呢!”德·赛里齐夫人答道。
“是否可以请问妖魔之王陛下,”德·朗热夫人接口说道,“我尚未去过伦敦,却几时犯下了触模刀斧的过错呢?……”
“NonSo(拉丁文:我不知道),”他情不自禁地发出一声冷笑,说道。
“那么刑罚几时开始呢?”
说到这里,蒙特里沃冷静地掏出怀表,看准时间,那种信念坚定的神情确实令人不寒而栗。
“不出今天,您就要大锅临头……”
“我可不是可以轻易吓住的孩子,更确切些说,我是不知危险为何物的孩子,”公爵夫人说道,“我要毫不畏惧地到万丈深渊边缘上去跳舞。”
“夫人,知道您性格如此坚强,我很高兴,”见她走去站到自己位置上准备参加四组舞,他回答道。
鲍爵夫人表面上对阿尔芒的不祥预言不屑一顾,内心却被真正的恐惧所笼罩。直到她的情人离开舞会,施加于她的精神压力并且几乎是的压力才算停止。她享受了自由呼吸的快感。片刻之后,她无意中发现自己仍十分留恋那恐惧和惴惴不安的心情。女子的天性对强烈的刺激是多么渴求!这种留恋并非是爱情,但是毫无疑义,它属于导致爱情的情感之列。德·蒙特里沃先生刚才叫她尝到的滋味,她仿佛再次感受到了。
她回想起刚才德·蒙特里沃先生看时间时那种坚定不移的神情,顿时心怀恐惧,退席回府。此时已是午夜前后。恭候着她的仆人,给她穿上轻裘,赶着马车,走在她前面。一坐到车内,她便堕入沉思。这沉思由德·蒙特里沃先生的预言所引起,也相当自然。到了她家庭院内,她走进一间前厅,与她公馆的前厅几乎一模一样。猛然间,她认出这不是她家的楼梯。她转过身来正要呼叫下人,几个彪形大汉迅即将她围住,用手绢堵住她的嘴,五花大绑将她捆住,把她劫走了。她大喊大叫。
“夫人,我们有命令,叫喊就宰了你,”有人在她耳边说道。
鲍爵夫人吓得魂不附体,此后她根本就说不清从什么地方、怎样被人劫走的。待她恢复了知觉,发现自己在一间独身男子卧室里,绸缎绑带捆缚着手脚,躺在沙发上。阿尔芒·德·蒙特里沃身裹室内长袍,安详地坐在一把扶手椅里,吸着雪茄。一与阿尔芒·德·蒙特里沃的目光相遇,她不由自主地大叫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