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今晚改变了城规。为什么?”他的口气透着嘲讽。
“为什么不改?你一直到最后一支舞才理我,然后你让我难堪透顶。”
“我生气呀!”
“看得出来。”
“我还在生气,而且你仍未回答我的问题。”
“那我们有共同点了,而且我不打算回答。”
“我们可以有更多共同点。”
原来,茱莉心想,楔而不舍是雷克爵爷的特长。好极了,因为坦率是她的特长。“你告诉巴斯城的每个人我们订婚了,你意图从中得到什么好处?”
“我们本来就订婚了,”他从容地说。“而且我想我不必说出我会得到什么好处,你并不那么天真无知。”
“你这无赖!”
“也许,不过我是你的无赖。”
“假如你生气时说话就如此坦率,我真不敢想你对你的情人说些什么。”
“你可以探究明白,你知道。”
“需要知道的我都知道了,而且我不喜欢。”
“你在矜持作态,茱莉。”
她走得太快脚都痛了,她放慢步伐。“你去死!”
“这样吧,”他叹口气,松开制服领口。“我道歉。”
他的道歉口气十分勉强。她说:“而且你那养尊处优的下半辈子都会一直做同样的欺骗。”
“养尊处优?”他闷声道。“哈!你从未在战舰上待过,才会说这种话,我睡在一间小得只够放扫把的舱房里,天一亮就起床。运气好的话,头不会撞上顶梁。我那名从西班牙帆船的粪坑里救出来的舱房侍童替我穿上最体面的制服,不幸的是,它湿得像一件用过的浴袍。我那令人垂涎欲滴的早餐包括苦涩的啤酒和冷硬饼干。有时候待遇好些,里面还有条虫子。然后我漫步走上甲板,”他的声音低沉无奈。“面对一成不变的景色,和了无趣味的同伴。”
她才不会为他难过,她的怒火仍未止熄。“晤,你今晚倒是弥补了这个遗憾。”
“吃醋了?”
她看他的目光简直视他为邮件劫匪。
“哈,这个期望也许过高了。听我说,茱莉。我去俱乐部是为了跟你在一起,我原本希望我们能进一步彼此认识。”
“这原本会是个好主意——只是你宣布了我们的婚约,但我不想嫁给你。我原先希望保留你的尊严,但是你自己搞砸了。”
“你说完了没?”
“跟你?说完了。”
“我跟你还没完。”他恶狠狠地说。
“哦,所以你才待在赌博室几个小时。”
“蓝毕梧骗我去玩牌,这大概也是你出的主意。”他耸耸肩又说:“至少我们赢了。”
“毕梧向来赢钱,他是职业赌徒。但赢钱都不能开月兑你的行为。”
“我认为可以,因为我们赢了庞杜比和你的朋友路阿德将近一千镑”
想到庞杜比,她就心头发慌。“他们不是我的朋友,而且我也不喜欢赌博赢来的钱。那是一种不良的、毁灭性的娱乐。”
“你怎么知道?”
昔日的羞耻重回心头。她可以告诉他一个令他恶心退缩的故事。“相信我,我绝对知道。”
“我把我赢的钱捐给了慈善机构。你的丈夫身上有个教人敬佩的美德吧,呕?”
“你可以把它送给教皇,反正不干我的事。我不会嫁给你。”
“为什么?你根本不了解我,我可能是你梦中的白马王子。”
“你也可能是我噩梦中的恶棍。”
韩森园落入眼帘,安全感和信心顿时涌至。高踞在一片丘地上,这座宅第气派不凡,令附近的其它房舍相形见绌。以巴斯石打造的石柱立面,在月光下宛如象牙般熠熠生辉。
“记住我的话,茱莉,一旦你上了我的床,就不会担心恶棍了。”
“你是聋子不成?我不会嫁给一个我嫌恶的人,也不曾嫁给一个骗子。”
“你又在矜持作态了,茱莉,”他的口气太熟捻了。“何况,有谁是为爱情结婚的?至少在贵族圈子里不是这回事。”
“圈子、圈子,我头都晕了。我一定会为爱情结婚!”
他笑了,笑声低沉诱人。“那么我得让你爱上我了,是不是?”
茱莉停下脚步,他的话在她耳中回汤,她浪漫的心吶喊求爱。灯光自汉柏室的窗户投射而出。“逞强又!”不理会他空洞的言语,她掉头转向。
“嗯,我的确如此。”他喃喃自语。看见她走开了,他说:“怎么啦?你要去哪?”
“外婆还没睡。我不愿意让她看见我和你在一起,所以我要绕到后门。你可以回海上了。”
他低沉的笑声呵呵响起。“不带着你一起,我是不会回去的,亲爱的。”
“晚安,雷克爵爷!”她大步走向侧院的邮局入口。他尾随在后。
一支铜质邮政号角在一对圆罩灯下熠熠发光,她听到屋内传来人声。
她气急败坏,又想独自静处一会儿,于是越过幽暗的庭院走向马厩。雷克像哈巴狗似的亦步亦趋。泥土渗入她的鞋子,但是她不理会。
“我不会把你丢在屋外的。”
她拉开门闩和马厩的门,跨进去。“好了。你已送我进屋了,你可以走了。”
“茱莉。”他闷吼。
黑暗中,马匹嘶鸣跺啼。“哦,好吧,”她说。“不过,既然你坚持要讨人厌,至少做个有用的讨厌鬼。把灯点亮——就在粮草室门口。”
左后方传来他小腿撞上梯箱和咒骂声,一只桶子翻滚,他又咒骂一声。不一会儿打火石与铁摩擦,满室大亮。马匹从一间间马房中探出头来,竖着耳朵。一件仍滴着水的披风挂在第一间马房外的挂钩上。
伦敦邮件抵达了,难怪邮务室灯火通明。外婆本该上床睡觉,却在整理信件。孩子们工作勤奋,茱莉必须去协助他们。
蓦然她感到筋疲力竭,靠在第一间马房墙上。她惯性地默数明天的工作:天亮前起床,监督杜威克带着布里斯托邮件上路,提醒他吃午餐。跟外婆吃早餐,省略洗澡。带昆彼去跟可恶的裁缝对质。去看看道格,再给孩子们上地理课。下午,出门到各个贵族宾客和市民住处收取信件和包里,并收取邮资。
“有什么不对吗?”雷克问。
她毫无笑意地一笑,摇摇头。马蹭她的颈子,她模模它。“事事都不对、没什么。请你走了好不好?”
他拿起一把燕麦走向那匹马。她不由自主欣赏着齐雷克,他英俊的外表——修长结实的腿,宽肩细腰,肌肉厚实的颈项,和一张比汉诺威王朝的国王还出众的脸孔。
他拿着燕麦站在她旁边喂马。“告诉我什么事令你烦心。”
她试图集合原先的愤怒,却办不到。“我要你离开巴斯。”
他的脸上露出一抹邪门的微笑。“我会的,只等你嫁给我,给我生个儿子我就走。让开一点。”
他的契而不舍令她恼火,她退开身子。他打开马房门走进去,月兑下他的外套。他一面轻柔地对那匹棕色马说话,一面拿起一把干草铺在马儿的湿草上。“你应该更仔细照顾你的马。”
“那不是我的马,它是奇平汉一位客栈老板的马。”
“它在你的马厩里你就该负责,你也该要求更强健的马才对。”
“而你应该听我说话,这不干你的事。”
“任何令我的未婚妻烦心的事都是我的事。”
“我拒绝做你的未婚妻,我不会当你和家父之间的一颗棋子。”
他把手肘搁在马肩上,托着腮。他一副不以为然似地说:“如果事关他的荣誉,你会改变心意吗?”
她眼前掠过被父亲冷落忽视的日子。打从她会写出字母起,她就不停地写信给父亲,先是要求继而恳求他到修道院看望她。每年生日她都会收到一封夹附小额金钱的信。只不过信是助理写的,她也没地方可花那些钱。强忍伤感,她说:“家父没有荣誉,他没有给过我任何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