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每晚固定前来实验室时则使用较安全且可怕的地下河流。
在地窖后方,河水拍打著秘密地下码头。他登上留在那里的浅底小船,小心维持平衡,把提灯放在船首,再拿起篙。
坚定地一撑将小船推进久被遗忘的小河中,船在漆黑、臭气熏天的河水中轻轻飘浮。杀人者不得不偶尔蹲,以躲避横跨在头顶上的古老石制人行桥。
这趟旅程怪异而令人不安。虽然他已经来过无数次,仍不能习惯这压迫性的黑暗及恶臭。但令他兴奋且安慰的是,他的先人也曾无数次经由这奇异旅程进出实验室。这全都是他伟大命运的一部分,他想。
一个散落在河岸的古遗迹出现在眼前,提灯的火光摇曳,照射出半埋於泥地的大理石浮雕,上面描绘戴著独特帽子的奇怪天神。画中人正在屠杀巨大公牛。根据先人的日志所载,这是密特拉神(译注:太阳神、光明神或战神,一至三世纪在罗马帝国受崇拜),曾经在此地兴盛的神秘罗马教派主神。
每次经过古老雕像,杀人者便避开视线。那些无神的眼睛指控般地瞪视,总是让他不安,彷佛古老天神看得到他内心深处汹涌、翻腾的奇怪精力正在增强他的天赋;彷佛它们了解他并无法完全掌控那股力量。
第六章
棒天晚上十点刚过,艾琳、玛格及范班宁站在盆栽棕榈树的阴影下。
“第一支舞具有决定性,”班宁解释,充满睿智地打量人群。“必须挑对舞伴。”
艾琳由棕榈树叶后偷觑。房间里因枝形灯架上的腊烛而亮如白昼,整面的镜墙反射出光采眩目的场景。
服装华丽的淑女及衣著时髦的绅士谈笑著,优雅的舞者一对对在舞池里移动,乐声由安置乐师的阳台流泄而出。一小群身著蓝色制服的仆人端著香槟及柠檬汁穿梭在宾客间。
“我不懂为何我不能和你跳第一支舞。”艾琳对班宁说。
第一眼看到范班宁,艾琳就知道她非常喜欢他。看到他结实的身材、认真的眼神,她立刻了解亚瑟为何信任他。范班宁给人宅心仁厚、脚踏实地的稀有印象,让人觉得可以在危急时依赖他。
“不,不,不,绝对不可以。”班宁向她保证。“第一位舞伴是一个标准,无论是谁,都必须能让你立刻成为目光焦点。”
玛格毫不掩饰她的敬佩。“你如何知道这些事,先生?”
班宁的脸红了。“我已故的妻子非常了解上流社会。娶了个专家,多少会学到一些。”
“当然。”玛格低语著,伸手从小提袋拿出一小叠纸及铅笔。
班宁皱眉。“你在做什么?”
“做笔记。”玛格轻快地说。
“为什么?”
“写日记。”
艾琳忍住笑声。班宁若知道玛格是在为小说搜集资料,不知会怎么说。
“原来如此。”班宁皱起双眉,眯起眼睛。他喝了口香槟,露出准备上战场的表情。“如我所说,要让哪位绅士成为第一位舞伴,是非常重要的问题。”
“嗯。”艾琳低语。“挑选的过程和选择第一位情人非常类似。”
班宁被香槟呛到。
“过程有如选择情人。”玛格喃喃自语,快速在笔记本上书写。“对,我喜欢这种措辞的转变。让整句话变得十分有趣,不是吗?”
班宁瞪著她。“我无法相信你在日记里写这个。”
“之后读起来才有趣,你不觉得吗?”玛格对他灿烂一笑,将笔记本收进小提袋。
班宁显然决定不回应这个问题,而将注意力转回舞池,突然开心地松了口气。
“就是他。”他低声宣布。
“谁?”艾琳问。
“第一位带你走入舞池的男人。”班宁微扬起下巴。
艾琳随著他的视线望向一位面貌突出的高大绅士。他穿著蓝色外套,站在通往花园的法式门附近,年约六十岁,正和另一个男人在谈话。他的态度及表情明显地表示他对周遭多采多姿的场景厌烦到无可言喻。
“他是谁?”玛格问。“你为何说他最适合当艾琳的第一位舞伴?”
“那位是贺塞奇爵爷。”班宁解释。“他很有钱,触角遍布社交界。他的妻子两年前过世且未留下继承人,所以众所皆知他正在寻找下一任新娘。”
“既是如此,他如何会肯与我共舞?”艾琳好奇地问。“我已经订婚了。”
“贺塞奇对女士有独特的口*味。”班宁耐心地说。“其实,他自认为鉴赏家。与他共舞一曲绝对会引起注意,屋里的每个男人都会想知道他对你的看法。简而言之,贺爵爷会让你成为注目的焦点。”
“如果他表明不想与我共舞呢?”
班宁友善的眼中第一次露出神秘有趣的目光。“我想那不会是问题。”
玛格快速且疑惑地看他一眼。“为何你认为他会乐於和艾琳共舞?即使相距甚远,我也看得出他已经感到非常无聊。”
“贺塞奇和亚瑟几年来常合作做生意。”班宁说。“此外,贺爵爷欠亚瑟一个大人情。”
艾琳很好奇,缓缓打开扇子。“我不太敢问但又忍不住。什么样的人情?”
“亚瑟是投资天才。六个月前约克夏的开矿投资计划引起风潮,亚瑟知道那个计划可能是骗局,结果会引起灾难。他听到贺塞奇想购买股份,便送信去警告他这个投资不划算。不久整个计划崩盘,所有投资人血本无归。但因为亚瑟的忠告,贺塞奇得以避开这个惨剧。”
无疑地,班宁说的开矿计划正是毁了她继父、还抢走她遗产的同一个计划。真可惜,钟萨姆不是亚瑟的朋友。但就算是,钟萨姆也绝不会听从忠告。
班宁看著她。“我可以安排第一支舞,但接下来全靠你自己。一旦你和贺塞奇爵爷进了舞池,你必须想出机智迷人的话题。只要你能让他感到有趣,他就开心了。”
艾琳皱起鼻子。“你这样说让我觉得像交际一化,而非职业伴护,范先生。”
班宁一缩。“我道歉。”
“像交际花而非职业伴护。”玛格轻声复诵。“说得好!”她打开笔记本。
班宁叫了位男仆,请他送口信给贺塞奇爵爷。
五分钟后,艾琳发现自己进了舞池。她抬头对高大的灰发舞伴微笑。贺塞奇爵爷非常有礼,但明显可以感觉到他只是在还人情。近距离下,他的百无聊赖难以错认,她真怀疑他为何没有因为极度无聊而身亡。
“您真好心,让范先生麻烦您帮这种忙,爵爷。”她说。
“胡说,我很高兴能帮上忙。”贺塞奇说,但完全没有诚意。“和迷人的女士跳舞绝不是件苦差事。”
“谢谢你。”她回答。她到底要如何和一个一心只想去别处的男人谈话?
“老实说,我很羡慕圣梅林。”贺塞奇嘲弄地说。“他替自己找到了未婚妻,不必经历严酷的社交季。我则相反,必须忍受无数个刚出校园的愚蠢年轻女孩。”
他的态度让她生起气来。“我相信年轻女士要找到好姻缘也得费尽心力,她们的辛苦与您这样绅士并无两样,爵爷。”
“不可能。”他一脸饱受折磨的表情。“你无法想像以我的年纪及处世经验,要和十七岁的年轻女孩谈话有多困难。那些小女孩只想谈拜伦最新的无聊诗作或巴黎的最新时尚。”
“您必须从年轻女孩的角度思考,爵爷。我保证,当你一心只想和英俊的年轻诗人共舞时,却必须和老得可以当父亲的男人聊天,也是令人心力交瘁且困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