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开心不已,和身边的苏贤妃说说笑笑,那神采飞扬的模样落在袭月的眼中,却是如此地刺眼。
她在桌底下颤抖地握紧了小手,胸中燃烧的恨意让她几乎控制不了自己。
这就是害死她娘的人吗?
为了他的心狠手辣,她记忆中的爹从未展颜笑过;为了他的灭绝天良,她的童年天天在伤痕累累中度过。
就在他们父女俩为了他的罪愆,而在这无边苦海中折磨翻腾的十多年间,他却日日浸婬在这片奢靡安逸、歌舞升平。这是多么地不公平,多么地……
袭月低喘了一口气,想让自己冷静些。
不,现在人太多了,她必须克制自己。但是今夜……她双眉紧蹙,抿白双唇。
就是今夜!大宋皇帝是这么一个应杀、该杀的人,她不该再挣扎。是的,就在今夜。该走的走、该留的留,就让所有的爱恨情仇都在这夜做个了结吧!
“袭月……”珣阳才偏头想对袭月说话,她冷然而凄厉的眼神却瞬间冻住了他。
她在想什么?
珣阳望着她,像是被丢入另一个全然陌生的时空,脑中顿时一片空白。而当他下意识地顺着她的视线望去,他更是如坠极寒冰窖,透体冰凉。
为什么袭月要用那样憎恨的眼光看着父皇?
就仿佛……就仿佛他们之间有着不共戴天的仇恨一般。可……是什么呢?
袭月生长远在西夏,她怎可能和父皇有过什么冤仇?
珣阳整个人都傻了,自始至终只能怔怔地望着袭月。他有满肚子疑问,可口唇掀动,竟是颤抖得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
月黑风高的晚上,连星子也黯淡得不见踪影。
袭月又换上了夜行衣,当她蹑手蹑脚地离开珣阳宫的时候,她再度对他深深一回眸。
终于到结束的时候了。
她掩不住面上的哀戚,可是她又能怎么办呢?
从一开始就知道,他们之间是不可能有好结局的!
为了她爹、为了她娘,她非杀了狗皇帝不可!但是他对他父皇如此敬爱,他又怎可能原谅要杀他父皇的她?
他一定会恨死她,而这毋宁是她最最不想要的回忆。
所以,她决定了。袭月转了身,用衣袖将盈睫的泪滴拭去。她决定让一切在此刻中止,就让她的回忆停留在最美好的这刻!
她纤足一蹬,轻盈的身躯立刻如飞燕般隐没在夜空之中。
珣阳掀开纱帐,漆黑的眼神追着她离去的纤细背影,玉面登时惨淡如灰。
不祥的预感遽然攫住他整个人,他双手握紧得簌簌发抖。
他这一生从未做过任何有愧于心的事,但是天哪……
为何要如此待他?
继上次刺客来袭之后,宣和殿的警备加强了不知多少倍。
贪生怕死的狗皇帝!袭月嘴角一撇,心中不禁鄙夷。但任他再多加几重卫兵,却又奈得她何?
无声无息地放倒了好几名侍卫,袭月一路毫无障碍地就要潜进宣和殿。当她又要出手点倒门口守卫的卫兵时,一双手却突然截住了她的动作。
袭月反射性地展开武艺,狠准地往那阻碍她的来者攻去。她与那人在电光石火间便对拆好几十招,但出人意料的是,她竟然占不到对方的一点上风!
袭月心一惊,没想到大宋皇帝的身边竟也有如此高手!
但她可不能在此时退缩,离开的退路已安排好,错过了今晚,她便再不会有这样的机会可以除掉大宋皇帝了。
于是她更拚上了十分功力,一招狠过一招,就是要把对方立毙掌下。
珣阳的心在流血,今晚夜色漆黑,伸手不见五指,但她当真就认不出他吗?
他耳中听着她出招时的虎虎风声,知道她使上了全力。她是认真的想除掉那些阻挡她谋害父皇的障碍。
那么,他也是其中之一吗?
她嫁给他,拥抱他,她的声声爱语、句句誓言,究竟是真心相许,抑或只是她为达成目的的虚情假意?
他想着她第一次说爱他的盈盈泪光,和现在欲置他于死地的招招夺命,那极端的对比在他脑中不停旋转、盘绕,教他头疼欲裂。
究竟何者是真、何者是假,他真的再也弄不清楚了!
珣阳突然胸痛如绞,不由得奋吼一声,爆发全部的功力,一瞬间便逆转了局势。
她根本无法与他匹敌,转眼间便被他牢牢制住。她挣扎却动弹不得,不禁情急地低声道:“来者何人?快报上名来!”
他发现了她,却不立刻大叫引来士兵,究竟是何居心?
“我是何人?”珣阳苦笑出声,而袭月的背脊在瞬间僵硬。
一阵强劲的夜风拂过,吹散了月前的浓密黑云,明亮的月光霎时洒落在他苦涩复杂的俊容上,映在她水漾明晃的亮瞳里。
她睁大眼,牢牢地盯着他,风声呼呼地响,可是她却什么都听不见。她只是怔怔地瞅着他,觉得……
世界仿佛在一瞬间毁灭了。
他拉着浑身僵硬的她,飞身离开宣和殿。
其实要去哪里他也不知道,可就是觉得不能再留在这里。
他混乱盲目地在宫檐上飞跃着,直到他们双脚都踏着实地,才发现原来已照着旧日习惯回到了珣阳宫。
一锁上宫门,珣阳才一把推开袭月。他看见她跌坐在墙边,可是巨大的痛苦已让他顾不了这么多了。
“为什么?”他颤抖地开口,被背叛的愤怒笼罩住他全部心神,让他低声怒吼。“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她背脊一震,却偏过苍白似雪的侧面,不发一语。
她的沉默让他更加愤怒,整个人扑上前去摇晃着她。
“你说话!说话啊!你为什么要当刺客?为什么要谋害我父皇?我是那么的信任你,你为什么……为什么要背叛我?”
他语气中的伤痛像针般刺伤了她,让她激动无比、反射性地挥开他的双手。
“你放开我!放开我!”她使尽全力地想推开他,她怕了,她好害怕看到他那双痛苦的眼神。
可是他不让她拒绝他,用力地攫住她的面颊,强逼着她直视他的双眸。
“为什么?为什么?”他炯炯地逼视着她,只想求得最重要的答案。
他是那样地爱她,可是他的爱对她而言,是粪土还是珍宝?是讥讽还是感动?
他沉痛的目光一点一滴地侵蚀着她的心防,她抵挡不了,再也无法假装冷漠坚强,眼泪像决了堤般奔腾而下。她低鸣了声,使尽全力推开他,整个人往一旁扑倒在床边,痛苦的哀鸣从被褥中闷声传出。
“我早告诉过你,不要靠近我,我不能爱你的呀!”她泣声哭喊,直到现在才体认大国主的用心良苦。
曾预想过结束的情节,预想不到的却是这摧心裂肺的痛苦。
那几乎要将她整个人压得粉碎了。她脑袋一片昏茫,却不禁反复想着,早知会如此痛苦,她就听大国主的话,不要爱就好了!不要爱就好了呀!
她的话仿佛正式地判了他的死刑,他如雷殛般僵在当场,惨白双唇颤抖不休。
这是什么意思?她不能爱他,她果真一点都不爱他吗?
极度的痛苦像爆炸似地从胸口处炸开,然后迅速蔓延到四肢百骸。他痛到麻木,身体都不像是自己的。
他胸口痛得几乎窒息,只有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水雾弥漫了他的眼睛,她脆弱的背影模糊得几乎看不清。
“……为什么?为什么?”可是他仍摇头疑问。
他不愿相信这是事实~~~~袭月不爱他,她接近他的目的纯粹为了要谋害父皇。
他没办法厘清最让他痛苦的是哪一点,可是他选择了拒绝承受。
这不是真的!绝对不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