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心被锁住了,一定是被什么牢牢的锁住。
淳于千海起身离座,隔着窗子望向苍穹。他心上的那把钥匙到底遗落在何方?
***
长安,天子脚下,满城杏花绿槐,迷煞路人。
此刻,黎明时分,距离南端启夏门只有几步之遥的昌乐坊里,一位异族装扮的红发男子,站在一家喜铺前,用波斯语大声地唱着只有他才懂的情歌。
被吵醒的公鸡火大地盯着抢它工作的男人。还很早好不好!
“他……怎么又来了?”街坊邻居,大好清梦被扰,苦不堪言。
“阿塞力,求你了,别唱了。我才睡下。”
“这里是大唐,不是波斯,你还是回波斯再唱吧。”
浑厚又充满情意的低音,无视于坊中各屋窗内传来的抱怨,继续深情的飘扬。
“孤霜,喜铺的孤霜,赶快把阿塞力打发走吧。”喜铺左邻的王叔唤着关键人物。
“孤霜,快点,我好不容易哄睡了小宝,他要是醒了,我直接找你算帐!”喜铺对门的秦大娘压低声音警告。
抗议声浪中,喜铺红通通的大门开了右半。一个披头散发,年约二十几岁的女子打着呵欠迈出门槛。
春日的晨风撩动她随意披在身上的朱红纱罗衫,未施脂粉的脸蛋明艳俏丽。眉不染而黛,菱唇微翘,双眼迷离蒙眬,蒙着一层惹人情动的妩媚风情。
拌声停了,因为唱歌的人呆了。
“孤、孤……霜。”生硬的中原话说得结结巴巴。
“阿塞力,还未到辰时啊,你怎么起这么早?”小掌掩住溜到嘴边的呵欠,慵懒的眸子投向不速之客。
“今天,出城生意,我怕迟了……早来唱给你听。”努力用中原话表达自己的意思,高大的阿塞力笑得很腼。
“你过来。”孤霜对他勾勾手指,他弯着身乖乖地上前。
“阿塞力,你的一番心意我懂,可是我不能嫁给你,以后别再来了。”
“为什么?”
“孤霜有夫君!我好爱好爱我家夫君,所以不能嫁给别的人。”她尽量解释得清楚简单。
阿塞力嘟起嘴,“孤霜骗人,他们都说你丈夫骑鸟西去了。”
满眼睡意在瞬间消失,“我的夫君很好,他过得比谁都好,不要学三姑六婆乱讲!”她有些生气。
“我来长安半年了,没见过他,你骗人!”他初入长安就被孤霜吸引,一直追求到今日,却未打动美人芳心。
“这个……不管怎么说,以后别再来这里唱歌,你要再来,我就去报官!”她吓唬他。
“孤霜,我要出城,过几天回来,我会唱到你答应嫁给我为止。”根本不在意她的话,阿塞力笑嘻嘻地挥挥手,小声哼着祖国民谣轻快地离开昌乐坊。
“你到底听不听得懂中原话?我是真的会报官哦,到时候官差会把你丢出长安城的。”孤霜大声威胁,不过好似一点用都没有。阿塞力走远,她只得拢紧纱衣返回房间,途中,某道身影跃上思绪,令她心情沉重。
第1章(2)
天色微蓝,曙光洒落,窗纸透进春天早晨的寒意和明亮,孤霜再无睡意,借着窗外的光亮,坐在镜台前,将长发挽成妇人髻,两腮轻抹胭脂,慢慢地将夫君的脸埋进心底深处。
她没有那个福份和权利再去想那个人了。
打理妥当,趁着店里伙计丫头还在赖床的工夫,她绕到喜铺后,从一棵枣树下挖出两坛花雕。
“紫芳,再过两天你就要嫁给尚书大人了,这两坛酒本来是打算留给沈家四少的,你喜事在先,就给你吧。”孤霜自言自语道。紫芳是她在长安结交的好友,这几年,她四处得罪长安有权有势的大人们,全赖紫芳郡主撑腰,才能混到今天。
沾泥的双手抱出泥封酒坛,拂去酒坛上的土,找来饱蘸朱墨的毛笔,写下—
宜言饮酒,与子偕老,琴瑟在御,莫不静好。
放下笔,孤霜只觉得胸口一阵痛疼。她识字不多,唯一念过的诗只有这一首,而且这首古诗还是他一笔一画教给她的。她不能完成的美好,但愿她的好姊妹能得到。
“当家你起身了。”喜铺里赶车的余伯,提着装满早膳的漆盒来到院当中。
“你老早。”孤霜仰头,方才的落寞一扫而空,美丽的眸子满含笑意。
“当家的,我家老太婆让我给你带的早膳,趁热吃,有什么活,吩咐老头子来做。”余伯很不赞同地看向她沾满泥巴的指甲。
“不要紧,叫大伙都来吃早膳吧,我去净净手就来。”她拍掉手上的泥土道:“余伯,今日你幸苦些,帮我把这两坛酒送去给紫芳郡主。代我说一声,祝她和夫君百年好合。”
“当家的放心,待我把初五那天陈府娶媳妇要用的红绸取回来,我就上郡王府一趟。”喜铺通常会代客购置些亲事的必需品,从中赚点小钱。
“嗯,记得点清数目。”
“我会的,当家放心。不过当家的,给郡王的礼物还是你自己送去比较好。”
“我有重要的事要办,紫芳郡主的大婚又在明天,况且她那里来来往往都是皇亲贵胄,我就不去了,改日再上郡主府赔礼去。”
交代完,又用过早膳,她便匆匆忙忙地驾着笨重的牛车向西市奔去。快到朱雀大街时,她水灵灵的眸子,发现正在路口等她的人。
“笑儿,快上车。”她把牛车驱到君莫笑面前,笑吟吟地招呼他上车,绝代芳华的娇容在春阳下格外醒目。
显得很笨拙的君莫笑慢吞吞地模上牛车,“孤……霜,你真的打算这么做?”
“还有其他办法吗?”
他低头皱眉道:“你不怕……他们可是尹府……”
“怕,真的好怕,对方是中书令,权倾朝野,我是个女流之辈,又只是升斗小民,可我不去怎么行?雁儿前两天捎信来,叫我一定要想法子救她,她不想嫁给尹显那个老头子。
“你不也常跟我说,尹府后院尸气冲天,我已经紧盯尹府很久了,受害的女子不计其数,官府的人碍于尹显的势力不敢深究,除了我们去救雁儿,再别无他法。
“笑儿呀,你不会忘了,我们初来长安时,是谁好心给我们两颗馒头的吧。雁儿那么善良,又跟我是好姊妹,我……”
雁儿是个命苦的姑娘,自幼失怙,母亲改嫁,小小年纪便寄人篱下,眼看到了嫁人的年纪,即被毫无人性的姑母以十两银子卖给中书令尹显做妾。
若说嫁的是户好人家,她会替雁儿高兴,但权大势大的尹显绝对不是什么好夫君,他曾有六个小妾,如今,皆生死不明,而一个权臣家中,死几个小妾,根本无人敢过问。所以她一定要去把雁儿救出来,踏进尹府门,就等于步入黄泉。
君莫笑打了个冷颤,泪眼汪汪地看着她,“孤霜我好害怕,但是孤霜要去,我也要去。”他咬牙挺起胸膛。
“喂,你争气点,好歹也有千年修行……”孤霜受不了地戳他脑袋。明明是法力高深的灵狐一只,偏偏就是爱演稚气弱小。长安城里,只有她跟冷面阎王风长澜知道笑儿是只千年狐妖。
想起风长澜,诸多情绪在她的脸上闪了闪。
冷面阎王让人不寒而栗。他表面上是个小小药行的老板,可暗地里,却操控着整个大唐的药市,他又精通方术和医理,谁惹到他或惹到他的妻子关小白,就等同已到阎王殿前听候发落。很不幸,因为笑儿的缘故,她不得不乖乖听命于这个冷面阎王,为他扩张势力而奔波。
“你……你……不是为了孤霜,我不会像现在这个样子。”君莫笑气鼓两颊,准备把委屈一古脑地宣泄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