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问题来得突然,黎初心一愣,不知该如何回答。
"本宫且问。昨晚,你人在何处?"孝慈太后终於将视线定驻在她身上,启口问道。
"奴……奴婢……"她答不出,脑袋像一团浆糊。
"不说吗?"孝慈太后的语调仍是四平八稳。"昨夜,龙泉殿亮起了红色的宫灯,你可知,这代表什么涵义?"不待面前人回答,她又迳自说道:"皇上自即位以来,一直专注於学习人君之道、治国之理,从未见他宠幸过任何妃子,作息也皆在从小居住的东宫殿内,然而昨晚,龙泉殿却亮起宫灯,这代表皇上宠幸了某位幸运的宫人……"说到这里,孝慈太后伸出一只手,略略弯身,抬起了黎初心的下颚。
"是你吗?"
面对这突如其来、直截了当的询问,黎初心真是完全傻了。她微微张唇,不知该说些什么……
孝慈太后的面容,与他是多么多么的相像啊!
心中像有什么不明所以的情感在触动著心弦,看来,是无法瞒、也不能瞒了……
终於,她缓缓地点了点头。
孝慈太后一怔,松开了手。
"真的是你?"她靠回椅背,语气中一丝了然。
丙然是她,昨天她退下不久之后,贴身太监就前来禀报,皇上在回廊转角堵住了黎初心,原先孝慈太后以为是那个叛逆的儿子意欲逼迫黎初心转述她们的谈话内容,原想她们说的那些事也没什么大不了,所以孝慈太后一开始并未放在心上,没想到不久之后,刘福又匆忙来回禀,说皇上派人将黎初心架走了;等到了晚上,龙泉殿的宫灯高高亮起,刘福始终等不到黎初心报到时,孝慈太后才终於明白了皇上的用意。
或许他是将对她这个作母亲的不满,间接报复在眼前这个无辜的女孩儿身上吧,谁叫自己多事要了她来侍候!或许在皇上眼中看来,那等於从他手上抢走了原本属於他的"东西",不管那"东西"他喜不喜欢、爱不爱,都是属於他的……
所以他占有了黎初心,宣示了他的自主权。
"太后娘娘……"黎初心看著太后,不知接下来将会如何。
听到她的声音,孝慈太后回过神来,眼中含著一丝同情。"哎,孩子,看来本宫这儿……也是留不住你了。"
"为……为什么?"黎初心一愣。
孝慈太后摇了摇头。"皇上既宠幸过你一次,将来也必定会有第二次、第三次,只要你承欢於前,他日前程亦不可限量,如今到了本宫跟头,皇上会不高兴的。"
"这是不可能的……"黎初心忽尔黯然一笑,孝慈太后见状,不由得拧眉。
"你这是什么意思?"
"皇上宠幸我,只是一时的糊涂,宫里许多美好的秀女嫔妃,奴婢才貌均及不上,不会愚蠢到自以为真有飞黄腾达的一天。知能陪伴在太后身边,尽我应尽的本分;奴婢也就心满意足了。"
"丫头,你说的……可是真话?"孝慈太后半信半疑地。"不,管你是否到我宫中服侍,只要受过皇上宠幸,就再也不能任意出宫,在我眼前,更无法常伴皇上左右,一朝春尽红颜老,你可甘心情愿?"
"奴婢不会后悔。"黎初心简短地答道。
只有一天,认真的请来,她与皇上只认识一天,只有一天,留在心底的痕迹是不太深的,趁现在逃离吧!否则,她怕自己承受不起,那双如炬如冰的眼中所出现的无情……
他或许能掠夺她的身,却夺不去她的心……
孝慈太后看著黎初心清秀的面容微微惨澹,但咬著下唇说出了这番话,已显见她的决心。
不知怎地,孝慈太后对黎初心这个姑娘天生存著一份好感,一想到她若待在皇上身边,换来的下场很可能悲凉以终,心中不免不忍。
"本宫明白了,你平身吧!"
黎初心双手扶著膝盖,颤巍巍的挺起身子来,直到她立定,孝慈太后才又说话。
"你的心意,本宫都了解了,之前的话,你就当本宫不曾提起过,还是照昨日所说的来这当差罢,至於你侍寝的事,皇上昨夜若未让敬事房的太监侍候,自然也不会有人明白底细,从今天起,过去的事不必再提,你专心侍候本宫,本宫自不会亏待你。"
"多谢太后恩典。"黎初心闻言,脸上浮出了笑意,然而不自觉地,双眉却是紧蹙的。
"好了,你快去打点打点吧!"
"是,奴婢告退……"黎初心衔命起步,缓缓地退出太后的寝宫。
冰冷的寒风剐著她的脸颊,霜雪结檐,她走到一处较僻静的地方,由怀中模出那块琥珀。
因常年触模而温润莹泽的琥珀,有著她贴身的体温,昨夜之前,它是系在纳日允苍身上的……
昨夜的激情突如其来,一幕幕剪影在她的脑海中翻页,清晰如斯……
他的占有、他的吻、他的眼神……
记忆还在,酸疼还在、烙印还在、琥珀还在,她……真的能忘得了他吗?
带著一身前所未有,发泄完的舒畅,纳日允苍嘴角噙著一抹自得的笑意,走进了日常读书的师孔斋里。
"属下叩见皇上。"迎面而来一位身著一品武职麒麟补服的青年男子,有著儒雅的面孔与深思熟虑的洗练双瞳,他正是纳日允苍的启蒙师傅,程兰的长子程朔。与纳日允苍亦君臣亦好友,由於长了纳日允苍一些岁数,才品又高,因此现已被破格提拔为上书房行走,领侍卫内大臣。
"平身。"纳日允苍笑看他一眼。"不是已经说过几百回了,只有你我二人时,不要讲这些虚礼。"
程朔抬首,细察龙颜。"礼不可废,微臣昨晚又被家父教训了。"
"程师傅什么都好,就是有时老古板了些。"纳日允苍仍旧笑笑地道。"朕哪天定要和师傅沟通沟通,你与朕自幼一同长大,关系亲如手足,不比常人,平日里上朝、人前论君臣之辈分也就罢了,私底下还弄这些虚礼相互折腾作什么?"
"臣多谢皇上的美意。"程朔道。"人逢喜事精神爽,皇上今儿心情似乎很好?"
纳日允苍闻言,不由得伸手模了模自己的脸。
"有吗?你多心了吧!"
"当真是臣错看了吗?"宫里传的谣言最是快,纳日允苍昨晚召女侍寝的事,他一早前来当值时便听见那些多嘴的太监们在嚼舌了。
"怎么,你知道什么了?"
既然他提起,朔也不再拐弯抹角。
"微臣是听说了,昨晚龙泉殿……"
"好了。"纳日允苍打断他。"你知道就好,别再提起这档子事。"
"为何说不得?"这可奇了,程朔不免心生好奇。
被临幸的宫人不是钦点在后妃之册中的女子,所以皇上认为她身份卑贱、不值一提吗?
纳日允苍不是这样的人,程朔晓得的,所以一头雾水。
"程朔,你还真大胆,竟敢质问朕?"纳日允苍瞪起双眼。
"若论君臣,那么属下便不敢、也不当质问,若论起情谊,则程朔理当问得、该当问得,没什么好掩蔽的,就不知皇上要与程朔论的,到底是君臣之义、还是兄弟之情?"
纳日允苍听他这么一说,一时有些语塞。
"你的确不是外人……"他呵呵一笑。"但是朕不想说。"
程朔无可奈何,只得耸了耸肩,堂堂一国之君耍起赖皮,他也没办法。
"既然皇上不想说,臣也不再追问,还是谈谈正事罢。"程朔笑道,由怀中掏出一卷漆封卷筒。"这是今早微臣收到的密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