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长的一段沉默,穗穗可以听到他的呼吸,还有电话里传来的开门声,有人询问他问题,他很快地简短回答。不久,门又关上,一切又恢复宁静。
彼叶夫清清喉咙,这次的声音显得更低沉缓慢,充满磁性和感情。“穗穗,我现在就有好多话想说,等不到回家,因为,说不定回家后就说不出口了……如果……如果你听不到这个留言,那么我想……我就可以尽情的对机器说话,这样或许比较容易……穗穗,我爱你……谢谢你出现在我的生命里。四年前,原本以为自己没有办法再次体会爱人的心情,原本以为……再也无法对任何人动心动情,那一个夜晚,在异国听到小叶死去的消息,我痛苦得几乎想放弃……放弃呼吸……放弃生命,因为失去自己最心爱的人,就如同失去了全世界,再如何努力都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穗穗,是你,是你改变了我--我爱你。你是对的,我无法抹灭过去的感情。但是我可以保证未来,我可以用全心全意去爱你……唉!真想不到我竟然会对著机器吐露心事,我现在倒希望你不要听到这段留言,因为我觉得还真是有点难为情……以后就让我用行动来证明吧!明天我不用来医院,我有一整天的时间陪你,我们一起回……”
“嘎!”的一声,顾叶夫的声音突然停止,原来是答录机已经录到了最后。
许久以后,电话铃声又响起,这次没有留言就挂断了。
一定又是他打回来的,穗穗心底知道,却没有勇气拿起电话,她无法在听到他的声音时,还能在言语上装作若无其事。
她流著眼泪微笑,望著答录机轻轻地说:“大胡子,是我改变了你……”
她的心一片一片的碎裂飘零,她的眼泪好像一辈子也流不尽。
原来,顾叶夫的未婚妻,就是四年前她和朋友开车撞到不治死亡的路人。
天啊--老天开了一个多大的玩笑,她再如何坚强,还是无法和天抗衡。
罪恶感像是隐藏许久、从来没有消失的火焰,从内心的最深处破胸而出,将她熊熊的燃烧。
她感到昏眩和窒息,只能狠狠的咬住下唇,才能清醒,就算尝到了血腥味,还是不愿放松。
她拉扯著头发,恨不得将自己撕成两半,好惩罚自己曾经犯下的过错。
发生车祸意外的那一年,她就读大学二年级。正值年少轻狂、不知天高地厚的年龄,她和同学经常流连夜店,她仗著自己一身的本事,天不怕地不怕,尽情地挥洒青春,奢侈地享受年轻。
那一个雨后的夜晚,她和同学在朋友家小聚,浅尝了几杯朋友特调的鸡尾酒。八点多,她们还要赶赴另一个朋友的生日宴会,两人已经略有醉意,却还是不顾朋友的劝阻,开车急忙赴会。
穗穗的同学开车,一路上两人的情绪高昂,打闹谈笑,一直开到了路口还不知减速。
穗穗正聊著朋友的趣事,惹得开车的同学开怀大笑不已。说完她回头看著前方,车子冲向一个年轻女子,穗穗大声阻止,却已经来不及了。
她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两个星期后了。
案母告诉她车祸的细节,原来她们撞到行人后,紧急煞车转弯,雨后路滑,车子冲过分隔岛,翻越过逆向道。穗穗肋骨断了两根,右腿严重外伤,头部受到撞击,需要住院治疗观察。
她的同学受伤较轻,接受警察的询问,也到穗穗的床前做了详细的笔录。两个女孩的家人都赔偿了一笔不少的金额,很快地,整件事情在死者安葬后落幕。
穗穗清醒后才知道,那个被撞到的行人在当天就已经回天乏术。
她清晰的回想起知道的那一刻,昏迷的她好不容易清醒,还没有睁开眼睛,就隐隐地听到父母的谈话。
妈妈低头整理穗穗换洗下来的衣物,突然抬头很突兀地问父亲:“有木里在什么地方?”
案亲说:“不知道,你问这个做什么?”
母亲回答:“没什么,只是听到护士说,那女孩子死前嘴里还喃喃地说著『有木里’,护士们想告诉女孩的家属,但打听了许久,大家都不知道是什么意思。结果,一个和我在候诊室的男子告诉护士,那是一个地名。”
沉默一会儿,穗穗的母亲忍不住哀伤地说:“我还听说那女孩子准备要结婚了……”
穗穗的父亲打断妻子的话。“好了!不要说了!要是穗穗醒来,不要说太多对方的事,尽量不要让穗穗知道撞死人的事情,知道吗……”穗穗的父亲严肃地交代。自从穗穗和朋友酒醉开车闯祸以后,两老花了很多金钱和力量来弥补整个过错,虽然穗穗不会受到任何刑责,但是他们都知道,穗穗醒来以后,将要承受良心一辈子的惩罚。
突然,他们发现穗穗清醒了,两人马上停止这个话题,将全部的注意力集中在穗穗身上。
从穗穗的神情,他们都心知肚明,穗穗已经听到对方死亡的消息。
从那时候开始,穗穗常常都是面无表情,一直陷入深深的内疚和自责中。
伤势痊愈后,她躲在家里足足半年之久,她不想再读书,不想和朋友出游,不想出门看见路上疾驶的车辆,不想打开电视看见血淋淋的车祸报导。她变得沉默,变得不像从前那样的乐观开朗。
母亲忧心如焚,为了照顾穗穗,自己也累出病来。穗穗为了不想拖累母亲,强颜欢笑了一段日子,而后向父母辞行,决定自己一个人克服忧郁的心情。
她坐在客厅的角落里,将所有的事情连贯起来,一个完整的故事终于呈现在她的面前。
从那时候起,有木里这个地名一直深植在她的脑海里,当她决定要离开父母的呵护、开始独立的时候,有木里是她唯一想去的地方。
她作梦也没有想到,顾叶夫的未婚妻就是四年前的受害者。如果她多间一下详细的情形,或许就能早点知道真相,只是他们一直避免提及这个话题,不愿挑起痛苦的过去,毕竟那都是他们最不愿掀起的伤口,只想--就让时间来救赎一切。
彼叶夫和她都有相同的感觉!
可是,为什么上帝要开一个这么大的玩笑?想到自己是让顾叶夫陷入痛苦深渊、是害顾叶夫几乎放弃生命的罪魁祸首,明知道这是永远还不了的冤债,她仍无法摆月兑刻骨铭心的愧疚和罪恶感。
好残忍的事实!好残忍的命运!是什么人在操纵著这一切,是上帝,还是天神--不管是谁,祂们都是冷酷的,带给人们这么多无情的试炼。
所有的悲痛和哀伤在她心里越积越深,沉重到让她再也无法喘息,无法承受。
穗穗将脸埋入手掌里,从指缝中痛苦地对寂静的空气说:“是我!大胡子,我害了你,我害你失去幸福,我害你失去最心爱的人,我害你几乎要放弃生命,是我……都是我……如果你知道那个夺走你生命中最重要的人就是我,你还能够爱我吗?我们还能够在一起吗--”
晚上,顾叶夫回到家中,发现穗穗已经离开了。
他打开门,面对空荡荡的房子、冷清清的空气,全身起了一股寒颤。
答录机上的留言灯还闪著,他打开房子里所有的灯光,穗穗像空气一样的消失不见了。
他亲眼看著穗穗整理出来的衣服,已全都不在原来的位置。他的东西原封不动的放在原地,所有的家具摆饰都看不出有一丝一毫移动过的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