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换了一身干净的长袍后,原想到东厢去见娘,两脚却不知不觉地走到了西厢的庭院。
可能他以为姚心妍还在那儿吧!不行,他不断地告诉自己,他的决定是对的,也只有这样,他才能够原谅自己!
不经意地抬头,只见宝晴的厢房里飞散出白色轻烟,心中不禁有些疑惑。
“宝晴!你在做什么?”进了门槛的沈梓秧见宝晴桌上一叠书信,而她正一封封往火炉里丢。
“表哥!你回来了——”陈宝晴做梦也没有想到,表哥会来自己的房里。她吓得站起身,差一点就打翻了火炉。
“小心!”沈梓秧用皮靴扶正烫人的火炉,心里还是怀疑宝晴怎么会如此不小心。
“你在烧些什么?”梓秧问。
“没有……没什么……是一些不要的书信,真的没有什么——”宝晴心慌,说得支支吾吾。
“书信?怎么有我娘的名字在上头——”梓秧不顾炉上的烈火,伸手抢下了最后一封,头尾上下虽然都被烧毁,但信套上还隐隐可见——沈氏绣君亲启。
宝晴眼见表哥拿出了还未烧毁的信纸,又逐字念下去时,她的心就一截一截地凉到了谷底。
托人送出的信,不得只字片语——
小女已有一一八,望早日来迎!
莫管别人说短道长,你我清白,天可明鉴。
当年无力挽救大哥,是吾今生之憾事!
十六年前的亲事,鬓华虽改心无改
桃花庄随候梓秧来——
姚势天——
“这是什么?宝晴,你到底收到了几封姚势天的书信?为什么全在你这里?你快说!”沈梓秧像噬人的猛兽,疯狂地怒吼着。
“这——是写给姑姑的,她……她长住庵里,我……我就替她保管着——”陈宝晴被沈梓秧吓得牙齿不停打颤。
“那你为什么不拿出来?你没有资格自作主张收起来,更何况还想将它们都烧了——”沈梓秧一脚踢翻了火炉,用双脚踩踏着火焰,想要救起其余的书信。
“我没有资格?我没有资格?”宝晴心中压抑许久的怒气终于爆发出来。好不容易他回来了,不但没有一丝歉意,却反而在这里对她大吼大叫的。她是爱他,可也不能让他这么糟蹋的,她怒道:“这擎天刀庄里,就我最有资格!我爱了你十七年,你却从来就没有正眼瞧过我,连婚礼将近,还不见你的人影!你置我的尊严于何地?爹爹一直希望将我许配给你,一起管理刀庄,我不能让你离开,我这么做都是为了——”
“所以你百般的阻止我和心妍?你留了短刀在房里,备了马车让心妍逃跑。连我娘来也让她没有机会对心妍说什么。你藏了这些信,势必也一定回绝了姚势天派来的人——”梓秧双眼像是要喷出火似的。
“不错!都是我!”宝晴话一出口便后悔了,于是一个箭步上前拉住了沈梓秧的衣袖,哽咽地说道:“表哥,表哥!不要怪我,我只是爱你啊——”不顾女孩家的矜持,宝晴月兑口而出。
“不要说了!版诉我这些信里还说了些什么?”沈梓秧嫌恶地挥开她的手问。
宝晴气极,她剖心掏肺的对他表白,他竟然无情回绝?!“你这么想知道吗?好!我就告诉你——信里说桃花庄还是沈家的,他等着你来迎娶姚心妍!你爹临死前家产几乎要散尽了,姑姑又遭人非议,所以才会带着你回娘家来。信在六年前的年初中断了,想来姚家定是以为你们不愿和他们有来往,才会将姚心妍另配给魏知县的儿子——”
收着这些书信,原来就打算要毁得一干二净,可是良知的另一边又要她好好的保留着。她知道这些信应该要交给姑姑的,可是邪恶的一边又劝她不要,若是拿出这些信,她就会永远失去表哥了。
婚礼的前一晚,她决心要烧毁所有的书信!反正姚家已经没落了且迁移他乡,姚心妍又下落不明,留着这些信如芒刺在背,扰得她心神难安。
宝晴知道她的处心积虑已经完全付诸流水,她恨极自己,恨自己的愚蠢、恨自己的迟疑,为何她早不烧晚不烧,就差这么一点,竟然全都要功亏一篑了。
“让我瞧瞧——”陈绣一身的灰袍,站在房门外,正好听见了宝晴说的话。
“姑姑——我——”宝晴不知道姑姑站在门口有多久了,今天她到底是走了什么霉运?
陈绣仔细读完梓秧手上的信后,又低头见满地还透着红色火星的灰烬,突然间滴下几滴泪珠,蒸散在火烬里——
“宝晴,这信是什么时候就开始送来的?你收了多少?信里头都说些什么?”陈绣轻柔地相询,没有一丝责怪。
“姑姑,对不起!我——我只不过不要表哥回桃花庄罢了!这些信……在姚心妍十三岁时,姚家的人就不断地送来了,那时候您已经在白衣庵里,鲜少回来,表哥又整日在刀厂忙着,所以我就擅作主张地把信拆了……里面不断提起要姑姑您准备迎亲的事宜……还提到要表哥回到桃花庄继承家业——”宝晴说的和信上说的没有两样。
“是这样吗?唉——”
“娘,如今您一定要告诉我,当初为什么要离开桃花庄?从前您不愿说,我也不愿强逼,但事到如今,您一定要告诉我,您到底在隐瞒什么?”今天,他是非知道不可了。
陈绣静默了半晌,最终还是将隐藏在心里多年的秘密说了。“梓秧,咱们误会姚势天了。”
“什么?”梓秧不解。
陈绣又接着说:“如果我早收到这些信,就不会造成这么多的误解了,好吧!我来告诉你——
“我以为姚势天——唉!当初你爹经常借着收租,四处游山玩水,他原本就是个公子哥儿,出手阔绰,全没个计算,而桃花庄里的奴仆食客众多,如此早已入不敷出。我和姚势天为了开源节流,时常在帐房里忙得焦头烂额。那个时候——人们的闲言闲语就不断出来了!起初我不以为意,心想只要行得正,就不怕人家说长道短的。可是——当你爹遇劫,中了毒箭骤逝后,没两个月,姚势天就向我表白了倾慕之情……他说他会照顾我们母子,会想办法处理桃花庄的债务,我一时心慌意乱,痛哭失声,他却拥着我,安慰我——那时,我们的一举一动全让蓉芝和下人看在眼里。我心中有愧,因为我对姚势天早就有了情意……那一天,蓉芝来见我,说为了报恩,她愿屈就二房。我又羞又愧,自己的失德,更对不起你爹和你!我一身的罪过,再无颜留在桃花庄了,于是当晚连夜整理行囊,和你来到刀庄投靠。”
“可是……您怎么会相信姚势天是杀父亲的凶手?”沈梓秧问道。
“我——我以为他为了得到我,才不择手段地杀害了你爹……因为他曾告诉我要不计一切后果与我在一起。”
“我以为姚势天是为了沈家的财产才起了杀机。”梓秧说道。
“不会的,当时的桃花庄不过是个空壳子,我让姚势天接收桃花庄,他还得还清你父亲的债务。以前我不愿告诉你,是不愿你对你父亲失望,你还只是个孩子,我说不出口啊!”陈绣哽咽地语不成声。
“如果姚势天真的杀了父亲,那么他根本不会写这些书信,欧蛮的说词——这定是欧蛮的缓兵之计,我们却都信以为真——”沈梓秧此时懊悔不已。
当年姚势天接收桃花庄,辞退众多奴仆,遣走了食客,开源节流,凭着他的手腕和经验,不出几年就还清了沈照川的债务,更加扩展了财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