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开问他话,他啥也说不明白,只是啼哭。金开见这孩子粉妆玉琢,长得甚是玉雪聪明,心里甚是喜爱。想他三十多岁的赤脚罗汉,身无长物,两袖清风,要娶个老婆那是难于登天,早也不存成家立业的指望了。莫非这是上天看他可怜,特地送下一个儿子来给他,为他捧斗送终?
于是金开抱了这孩子,认作亲生,顶了自己的姓,取名叫元宝。他瞎字不识,取这名是盼这孩子为自己带来金银财宝。
时光过得真快,一晃眼十多年过去了。偶然,又重临双梅城。金元宝走失时年尚幼小,不久之后全忘了以往之事,将金开当作是自己生父,侍奉他很是孝顺。
偶尔金开一人独处时,不免胡思乱想,怕有人会认出金元宝是自家失散多年的亲人,将他带离自己身边。若真是如此,自己只有看开,终究人家是骨肉至亲,自己独享了人家十多年天伦之乐,也该够了。
想一阵,唏嘘一阵,忽闻门外金元宝大喊:“爹!爹!我回来了。”
金开双臂抵在地上,撑起上半身坐直;只见金元宝眉开眼笑的踏着轻快的脚步走进来,手里提着一只食盒,脸上的伤比早上出去时还多了。
“你怎么了?是不是那伙北方乞丐又打你?”金开气急败坏的追问。
金开来到双梅城第二天,上街乞讨,路上遇到了一群乞丐,那群乞丐硬说双梅城都是他们的地盘,不准外路的来分。金开是个好胜争强的人,如何肯依?双方打了起来,金开这边人少,不是他们对手,身上、脸上挂了彩,幸好金元宝拼命救父,背着他冲出重围。金开见儿子旧伤未复,又添新伤,以为又遇上那伙人,急匆匆要问个明白。
“不是,不是。”金元宝连连摇手,将食盒放下,笑道:“爹,您看我带什么回来给您吃?”掀开食盒,把水果糕饼一样样拿出来现宝。
水果糕饼,都是好的。金开不免有点忧心忡忡。“我儿,你该不是去偷人家的东西来着?爹叫你去讨,可没叫你去偷盗啊?你要知道,偷人家东西是要下地狱的。”
金元宝笑道:“我知道。这些东西不是我偷的,是一位仙女姊姊给我的。”
“仙女姊姊?”
金元宝将事情经过说了一遍。
金开听完,道:“世上有这么好的人?”
“是啊!爹!”金元宝双手连挥,兴奋不已。“那位仙女姊姊不但给了我银两水果,还叫我明天去她家里工作,这样就不怕会碰上那群坏乞丐来寻晦气。”
金开一想也对,虽不大相信世上有人如此善心,但一个小乞丐有什么可图谋的?金元宝若去工作,自己也能安心养伤,不必担心他在外头遇上了那群恶丐。
“你到那儿工作,可要小心谨慎,凡事勤劳点,别推托躲懒。”金开殷殷吩咐。
“我知道的。”金元宝取了破碗里的水,洗了一颗梨子递给金开,热切的看着他:“爹!您试试这梨,看味道甜不甜?”
儿子待己至孝,金开心里真是说不出的安慰,张嘴咬了一口,甜汁似乎渗到了心里头。
“好吃吗?”自小到大,金元宝吃的东西,全是人家剩下不要的残汤剩菜,从不挑精拣瘦。受百家十方供养的他,依旧长得人高膀阔;有什么好吃的,一定先奉呈金开,请他受用。
“好吃。”金开道。
那梨子看来鲜女敕多汁,金元宝不由得吞了一口唾沫。金开注意到了,拿了一个好的给他:“你也吃一个。”
“不用了,我不爱吃。”
分明在说谎。金开硬要塞给爱儿,金元宝推搪不过,忙抢了金开手上吃了一半的梨子说:“我吃这个好了。”咬了下去。
金开拿他一点也没辙,只好自己吃那个完好的梨子。见金元宝吃得津津有味,把梨肉吃得干干净净,只剩下一个果核,还舌忝舌忝手指上的梨汁,似乎意犹未尽。
“再吃一个吧。”
金元宝这回说什么也不肯,坚持要留着给金开吃。金开强他不过,只有依他。
这天晚上睡觉时,月光从天窗射进来。破庙内众丐回巢,经过一天奔波,全都累得摊平了,睡得像死猪一样,鼾声四起。
金元宝难得不能成眠,模出怀里的手帕,就着月光细瞧,想一回手帕主人的形容,猜她现在正在做什么,愈想愈痴,嘴角笑意不绝,良久方倦极入梦。
梦中一个紫色身影翩翩盘桓,走过来不知对他说了什么,他努力想听清楚,却始终不得其音。忽然从梦中惊醒,庙外鸟声啁啾,日光入廊,天色已经大亮。
季子重然诺
版别了金开,金元宝来到街上,向人问明兰花胡同周家所在,一路来到周府。
周府大门前,立着两只石狮子,气派恢宏,不由得金元宝怯了脚步,不敢向前。他本来满怀期待的心情,却没想到周家是这么豪富的大院,心先凉了一半;低头看自己一身破烂,怎敢去踏一踏那扫得干干净净的青砖?
他在门前逡巡徘徊,始终不敢进去。守门的人见他探头探脑,上来喝问:“你在这儿鬼鬼祟祟做什么?”
金元宝吓了老大一跳,但想既已来到这儿,好歹要试一试,不能失信于人。于是躬着身,以极低微谦卑的姿态道:“这位大哥,府上有位姓陶的大哥吗?我──我叫金元宝,是来上工的。”
“陶?你说陶管家?”那守门人上上下下打量他一眼,脸现鄙夷之色,指着右侧道:“你往这儿去,有扇红色小门,你敲一敲,说是来上工的,自然有人带你去见陶管家。”
“多谢大哥,多谢大哥。”金元宝称谢不已,依照他的指示,果然找着了那扇小红门。
他屈指敲了敲,内中有人来开门:“谁啊?”一看是个乞丐,挥手道:“去!去!我们不分东西给你。”
金元宝一揖,道:“这位大婶,我叫金元宝,是陶管家叫我来上工的。”
这妇人亦是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一眼,拉开一扇门,没好气的道:“跟我来吧。”
一路迤逦而行,所见皆是亭台楼阁、花柳扶疏,处处美不胜收,像是画儿里描绘的风景。金元宝一边偷偷瞧看,心里恍恍惚惚,这些景致为何好生眼熟,彷佛在哪儿见过似的。
穿过垂花门,那中年妇人领他到了一间小厅前,往里头喊:“陶管家在吗?”
陶庆平正在里头和工头商议事情,听有人唤他,应一声:“我在。是哪位嫂子找我?”一面走了出来。
熬人哈腰欠身,陪笑道:“有个小伙子说是陶管家您要他来上工的,我特地带他过来见您。”
陶庆平一看,金元宝手足无措的站在妇人身后,两只脚掌缩了又放,放了又缩,显得极是困窘。他笑道:“你来了。”
“陶管家您好。”金元宝双掌贴在大腿两侧,僵直的深深一鞠躬。
“谢谢妳,张大嫂。”
那妇人讨好的笑着,又说了些客套话,这才去了。
陶庆平微笑道:“你来得倒早,现在工人还没开始动工,你先在这儿等一会儿吧。”只觉得有些不对劲,打量了金元宝好一会儿,这才恍然大悟,原来是金元宝身上的衣裳太过污秽破烂,和此地花红柳翠大不相搭所致。
“你叫──”陶庆平记不得他的名字。
金元宝忙接口道:“我叫金元宝。”
“是了。元宝,我有几套旧衣裳不大穿了,送给你如何?”也不等金元宝回答,陶庆平回头唤道:“罗仁,把我箱里的旧衣裳拿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