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大人虽没死,不过离死也只一肩之隔;大理寺的那些人对吕大人用尽酷刑,我看这样下去不是办法,于是背着吕大人逃出大理寺。不幸的事,吕大人中了箭,我们逃到外头之后,他就死了。”
砰的一声,吕玉麟往后摔倒在床,昏了过去。过了一会儿,悠悠醒转,发现自己躺在床上,凤三坐在床尾平静地看着他。
吕玉麟对他这样无动于衷的冷血感到气愤不已,随手抓起一只竹枕往他摔去,凤三侧头避过,枕头掉在地上,滚到一边。
“你不是很行吗?连救个人你都办不到。你这个王八蛋,没用的笨蛋、蠢货!”吕玉麟把丧亲之痛迁怒归咎于凤三无能,两个拳头在凤三胸膛上死命地捶,要把全部的悲痛都发泄在他身上。
凤三皱起眉头,将他甩开,他又势如猛虎地扑了上来;如此数次,凤三被他无理的纠缠弄得火起,左手抓住他肩头,右手顺势开弓,夹头夹脑给了他两个清脆响亮的耳刮子。
他下手可不留情,吕玉麟雪白的脸颊霎时红肿了起来,但也被打醒了。
“你疯够了没有?”凤三冷冷地说:“吕大人怎么会有你这样的儿子?”
提及吕邵农,吕玉麟忍不住悲从中来,伏被大哭。
凤三哼了一声,任他哭去,也不理他。
哭了好一会儿,吕玉麟心悬父亲,抬起满是涕泪的脸蛋,哽声问:“我……我爹的尸……体呢?”
“在京城外一处郊野。”
“我要去看他!”吕玉麟激动地跳起来,揪住凤三衣领,不断催促:“快带我去!”
“我们先和魏公子说一声再走——”话未说完,魏秋官一面推门进来,一面说:“凤兄,你见到玉姑娘吗?她人不在——你们——”脸色都变了。
他依照吕玉麟给的地址、人名,找了又找,问遍行人,就没有人听过红柳胡同这巷子,只好打道回客栈,看看是不是吕玉麟给记错了。敲敲房门吕玉麟却无回应,推开房门,不在房内。于是转到凤三房间来问。
一进门,就见到屡寻不获的吕玉麟和凤三坐在床上,吕玉麟两手还紧抓着凤三不放,脸上泪痕未干。他怎么也想不到会撞上这等情形,惊得说不话。
“玉姑娘,你的脸?”吕玉麟双颊红肿,衣衫既脏且乱,又哭得一塌糊涂。令魏秋官生起误会,以为凤三对“玉龄”做出不轨的事,气愤填膺,冲上前将吕玉麟拉下床,护在身后,怒声大骂:“凤三,我以为你是个英雄好汉,想不到这等天理不容的事你也做得出来,我真是看错你了!”他家教谨严,虽然忿怒如狂,也不失君子之风,并不口出秽言。
“魏公子,你误会了。”凤三走下床。情况复杂多变,非三言两语能解释得清。
魏秋官像母鸡护着小鸡般,戒慎小心地紧盯凤三一举一动,不让他靠近,半侧头对身后的吕玉麟说:“玉姑娘,你别怕,有我在,我不会让他动你一根寒毛。”
以凤三的功夫,就是十个魏秋官也敌不过他一掌。这话的迂呆,叫人好笑,但也叫人敬佩他勇气十足。
“魏大哥,你让开,我要他带我去找我爹。”吕玉麟还搞不清魏秋官起了误会,此时他丧亲之痛胜于一切,只急着要去看父亲的安息所在。
魏秋官不让他靠近凤三,眼中有深深的不解。“他怎会知道你爹下落?”
吕玉麟挥开他大张的双臂,跑向凤三。魏秋官再笨,也看出事情并非如他想像。见吕玉麟毫不避讳男女之别,揪着凤三衣领,惊愕之余,胸中闷闷的极不好受。
“魏公子,这几天来相处,凤三很敬服你是个至诚君子。今天一别,山遥水远,希望后会有期。”轻轻拉下吕玉麟死缠不放的手,凤三向前几步,双手抱拳,作了一揖。
“你……你们……”魏秋官完全不明就里。
“很抱歉,一事一直瞒着你。我和他早已认识,这次我就是来找他的。”以目示意,指吕玉麟。
“我们凤家当年无辜蒙受一场冤狱。承蒙他父亲大力相救,凤家上上下下感恩戴德,誓言要为恩公效命三代。很不幸,我的恩公,受人陷害,嘱咐我要保护他的千金。玉姑娘心悬父母安危,又和我有些误会,趁我不注意时偷偷溜了出来。现在误会已经澄清,我得带她到安全之地躲藏,这些日子骗了你,我心好生过意不去,在此谢罪。”躬身一揖到地。
“我不是女……”吕玉麟想解释他不是女子,凤三直起身,回头给了他一个噤声的严厉目光,吓得闭上嘴巴。
原来他们是旧识。凤三要带吕玉麟走,魏秋官急了起来,说:“凤哥,你们不如到我庄上盘桓一阵子,料想那些人不会知道你们藏在庄内。”
“多谢你的好意。你不了解他们的可怕,我们留在庄内反而害了你。”凤三是好意,不愿将他牵连进来,害他家破人亡。“告辞了。我们走吧。”最后一句话是对吕玉麟说的。
“玉姑娘——”魏秋官有满腔的情愫尚未对她倾吐,伊人却即将远去,相会何期?握着吕玉麟的手,俊脸上满是化不开浓浓的愁苦。
吕玉麟不明白他的心事,只当他舍不得。他尚沉溺在灭家之痛,笑也笑不出来,说:“魏大哥,谢谢你的照顾,我……我要走了,你多保重。”
“你不能留下来吗?”魏秋官求道。
吕玉麟摇摇头。“我会永远记得你。”
知道无论如何他们一定得走,魏秋官强抑悲伤,命仆人取来金银相赠。吕玉麟先是不肯,魏秋官苦笑说:“你连我一点心意都不肯接受吗?”吕玉麟这才收下了。
一路送到城外,凤三喝停马车,策马靠近窗口说:“魏公子,送到这里就好了。”
魏秋官扶着吕玉麟下马车,凤三弯腰拉他上马,俯视魏秋官。“多保重。”
“多保重。”一片眼光还痴痴地望着吕玉麟。
吕玉麟骑在马上,双眼噙泪,哽声说:“魏大哥,再见了。”
凤三双腿一夹,胯下黑马立刻放蹄而去,两人一骑不久即消灭在烟尘。魏秋官站在原地,怔怔地望着两人的去路,仿佛化成一座石像。
※※※
黑龙奔行了约莫一盏茶时间,在一处树林子附近放慢脚步。
凤三跃下马来,认了一认,走到一棵白杨树下,指着一个凸起的土丘说:“吕大人便葬在这儿。”
吕玉麟爬下马,扑扑跌跌来到土丘之前,不敢相信吕邵农就葬在这毫不起眼的小土堆里,双眼睁得好大。
“我爹就在这里头吗?”他哽咽着。吕邵农一生为国,想不到最后竟落得这样一个悲惨的下场,黄土一扌不,连个像样的墓碑都没有。“没有名字……”手抚着象征坟头的大石,两行清泪滑下白玉般的脸颊,无声落在土中。
“名字算什么?重要的是吕大人的名声待雪。吕大人只有你一个儿子你得振作起来替吕家洗雪冤情。”凤三手握缰绳,不带任何表情地说。
吕玉麟只觉天地之大,今后只剩他孤零零一个人遗世独立。父母之仇要报,但他从小到大,从不曾吃过半点苦,叫他复仇,他既无武功也缺少智计,能办得了什么事,连陷害吕家的仇人是谁他都不知。
“我……我行吗?”他问凤三,也是自问。
“你不用担心,我会帮你。”凤三平淡的语中有不可动摇的承诺和坚毅。“吕家的事就是我的事。”
在此之前,吕玉麟对凤三的印象极坏,认为他霸道、粗暴、蛮横无礼,此时他却成了自己唯一可依靠的人,心情万般复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