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会吧?”她还是不相信,“那朱佑樘明明对你十足礼遇,连他父皇的丧事不也都事事以你马首是瞻吗?”
“那是他够聪明,”他哼了哼,“知道龙椅还没坐稳前不该动我。”
“可你却猜他不会容你继续在朝?”
“不是猜而是肯定,”他有些倦容,“我虽无意与他冲突,但在他心里却是个伤肝伤肺的头号眼中钉,是以,”他笑得有点涩,“虽然我还有好些抱负未能施展,可看来已然太迟,时不我予也。”
“即使他有心害你,可依你的智慧,难不成,还玩不过一个朱佑樘?”
“不是玩不过,而是输赢与否没了意思,”他耸肩,“他毕竟是天子,一国之尊,我即使赢了又能如何?在朝者若不能忠心为主,老想着自己利害得失,那还不如及早解甲归田。”
“解甲归田?”她眸中透着不信,“你还不满三十,却想着要解甲归田?”
“不归田也成,”他笑嘻嘻地拉住她柔荑,“我虽辞了官,父勋还是在的,这座彰荣王府就留给我娘和星婼,我们到江南经商做点小生意,依我的头脑,当个富可敌国的商贾不是问题,届时,别说一个必死居,十个我都可以开给你玩。”
她漠然抽回手,“你打你的算盘,干我什么事?”
“怀雪蓬姚希声使君不陪我,”他一脸可怜相,“如果我又头疼了、又犯筋骨酸痛了、又喝醉了,谁来帮我?”
她哼了哼不作声,撇下他起身踱往另一头,模了模布巾里的小奇,发现它的羽毛已大致乾爽了。
冷不防,他自后方环紧着她,语气中全是撒泼,“好表妹,答应了吧!”
“别这样,”她闪了闪皱皱眉捏着鼻子,“一身酒味儿。”
“你的意思是……”他嘻皮笑脸不松手,将脸埋入她发中,不管她许不许硬将热热酒气呵在她耳里,“只要我不喝酒,你就许了我?”
“我什么都没说,”她冷冷出声,“全是你一个人的醉话!”
“你陪我,然后我帮你养十只,不,百只小奇!”他孩子似地晃着她。
“养那么多做啥?”她哼了声,“只这么一只就整日缠得嫌烦了,百只小奇?!岂不要我的命?”
“不养小奇,”他笑嘻嘻道:“那我们就养孩子吧,”他掐指盘算,“一半像你、一半像我……”
“像你的头!”她使出吃女乃力气,终于将醉醺醺的他推出了门,“壬王爷,请收回你的醉言醉语,明日请早!”
“我……”朱佑壬的声音消失在猛然阖上的两扇门扉里。
模模被门扉打到的鼻子,他无所谓地啧啧作声,“表妹好狠的心,枉你表哥我这样死心蹋地对你……”
门外男人声音渐低渐缈,片刻后,依姣悄悄开了门,却发现他并未走远,只是瘫软在门槛旁睡着了。
她叹口气,蹲身觑着眼前那意气风发惯了,现在却酣睡得孩子似的大男人。
依姣回到房中取了被褥与枕头,将门槛外的朱佑壬密密裹在被里,继之转身踱回房里。
再度,阖上了门!
第八章
朱佑樘承继病逝先父朱见深大统,十八岁即位。在终于将先皇丧葬告一段落后,是日早朝,击鼓鸣钟,百官进宫,文武大臣来到奉先殿,跪叩新皇。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众卿平身!”
朱佑樘挥挥金龙袖袍,满脸是毫饪遮掩的得意,原来,当皇帝是如此威风的事情,原来,一呼百诺是如此爽快的事情,原来,他这么多年来的忍气吞声是如此值得的事情。
“众卿家,”朱佑樘略收了笑,肃了颜,“这些日子幸得众卿鼎力协助,朕方能顺利安妥了先皇葬仪,今后,且让咱们戮力为大明百姓共创福祉!”
“皇上贤明乃万民之福。”
步出朝班恭身揖首,笑得谄媚的是户部尚书尹升,此人在先皇在位时为官十三年,依仗的是宦官与万贵妃的关系,前阵子万贵妃刚逝,他便急急转舵全心巴结着朱佑樘,如今看来倒还真是押对了宝。
“微臣这里有幅万民联手签署恭贺新皇登基祝祈文,”他笑呵呵地自袖口抽出一幅纸卷,交由太监头子符寿转承给了朱佑樘,“这纸祈文乃燕京城百姓们自动自发联名签署,昨儿来到微臣府邸恳请臣献给皇上的,”他衷心慨叹着,“新皇甫登基便能得遍民真心爱戴,此乃大明之福!”
“是呀!皇上。”
急着出声的是刑部尚书章岳,输人不输阵,这讨厌的尹升几句话说得既臭且长,可别耗尽了大夥儿的时间。
“这两天微臣已陆续接获两广。湘鄂、苏淮等地方官吏来函,近日风调雨顺、国泰民安,各地百姓都纷纷表示这是新皇登基所带来的吉兆,对于未来,全国百姓都抱持着无比殷盼,相信能在新皇带领下为大明朝的未来努力……”
章岳说得口沫横飞,朝班上一群善于逢迎拍马诸臣纷纷点头称是,惟有立于左首的朱佑壬自始至终挂着抹似有若无的笑。
风调雨顺?
他心底冷哼,若当真风调雨顺,那还压在一堆奏疏下的两湖溃堤待筑坝公文难不成是假的?
瞥了眼坐在龙椅上面色光润、神采奕奕的朱佑樘,他忍不住叹息,他太了解这堂弟了,对他而言,听取这些逢迎之词绝对远比听取治洪筑坝来得更要紧。
“启禀皇上,”紧接着出声的是兵部尚书陈钺。“这几天朝鲜、安南,哈密、交趾、阿鲁台等邻邦诸国亦陆续遣使来贡,表明赤诚拥戴大明新皇心意。”
“算这些蛮子识时务!”其他官员哼出了声音。
“使者里有鞑靼、瓦剌来使吗?”朱佑壬出了声。
新皇年轻识浅,很多事情压根捉不到重点,方才陈钺口中诸国早已顺服大明皇朝,他们的拥戴压根都是废话,而真正令人头疼却是位于西北边境的鞑靼、瓦剌两大部。
“嗯……有关这部分或许是下官看漏了,“陈钺支吾着,“启禀壬王,此事下官将火速派人查清……”
“不用查了,”朱佑壬挥挥手,淡然睇着朱佑樘,“皇上,您新继位,对这曾是大明劲敌之顽强的两部可要多费心思了,不过,目前比较头疼的只剩鞑靼,景泰五年时,瓦剌太师也先为阿拉所杀,月兑月兑不花子麻儿可儿立,瓦剌衰,鞑靼盛,次年鞑靼曾遣使入贡,却在天顺四年时入寇。
成化六年,鞑靼达延可汗立,达延可汗野心勃勃,多次起了入寇之念,在成化十六年时,亦即七年前,遭我方王越将军领军败之。可近来,听说达延可汗之于呼喝延近日却在西北蠢蠢欲动、养兵黩武,似有欲借天子更替,九州未靖前犯境我朝之念。”
“既然如此……”朱佑樘听得发急,“当年那曾大败鞑靼?的王越将军人呢?”
“三年前,王将军被兵部上了奏疏,说他自恃功盖过主,胆大妄为,出言不逊诋毁上司,再加上些莫须有罪名……”朱佑壬冷眼觑着猛转身咳嗽的陈钺,和佯装掸着肩上灰尘不敢触及他视线的符寿,“目前王将军已被贬至黔州任职当地土司管理边界藩民。”
“这样呀……”朱佑樘语带惋惜,“这倒是可惜了。”
“微臣亦作如是思量,”朱佑壬揖首,“还望皇上重审此案,如果可能,请调回王将军,以泯西北邦界豺狼歹念。”
“壬王建议,朕自当考量,”朱佑樘原拟点头,却话锋一转漠了语气,“可自恃功高过主是项大罪,大明人才济济,想来也不是非那王越不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