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丫头……”华延寿冷哼,“命倒不错!”
“比起那倒楣跟着你的丫头,”湛碧落哼了回去,“星婼当然命好!”
“你是在指责我吗?”
“不敢,”她浅浅勾起笑,“谁有胆骂死人对头?老实说,你善当医者却不善当人父亲,尤其那丫头……”她略有喟叹,“你能容着她的存在已算大量。”
华延寿不出声,表明对这话题没兴趣。
“昭漓她……”湛碧落看得出眼前男人在听见这名时,神情明显起了变化,“现在人在何方?”
“这次出门大半是为着她,”他冷着眸,“她被人带走了,我希望能尽快找着她,这回阴错阳差来了你这儿正好,彰荣王府会是她回复记忆后该会出现的地方。”
“恢复记忆?”她眸中尽是不解。
“冰冻二十年,她的躯体、容貌、智力不损,都还停留在她十六岁时的模样,可却会稍稍延缓了她的智能,乍重回人世,她会有段孩子似地重新模索成长过程,然后,”他眼神幽邈,“重回原来年岁并想起她曾有的一切。”
“在她恢复过来前,肯定会需要个医术精湛的人守在她身边的,而你,”湛碧落有些发急,“却让她被带走?”
“这点你大可不用担心,”华延寿漠然道:“带走她的人尽得我真传,昭漓跟着他不会有问题的。”
她长声一叹,“如果昭漓不会有问题,那么,回过头我又得替朱见深担心了,”朱见深即当今皇上,她忧心忡忡道:“你当真深信当年卦象?”
“那道卦象是我师父亲自占出,之后我亦曾请我二师兄盘过,”他叹口气,“他两人命格相冲,昭漓十七岁生辰必是朱见深死期!”
两人陷入沉默,各有思量。
“如果我没记错,距昭漓生辰只剩几个月,希望在这之前咱们能找着她,并想出解决的办法。”湛碧落用着安抚的声音道。
华延寿不出声,什么叫解决的办法,杀了她吗?
在他给了她冰冻二十年的刑期之后。
朱见深的命值钱,那么,朱昭漓就注定该被牺牲?
徒儿辛步愁临去前的声音再度在他耳响起……
“我们剥夺了她应有的生存权利,摒去她应有感受世间美好一切的可能性!”
“对她而言,我们的身份并非医者,而只是个执行惩戒的刽子手!”
惩戒?刽子手?
他心底满是冷冷的痛,天知道他惩戒的是她还是他自己!
她整日躺在他面前,没有温度,没有知觉,没有痛苦,不会成长,不会衰老,永远和他初初见着她时一样的美丽,他却只能在旁觑着她,完全无能为力!
对她的刑期无能为力,对自己不能停止的老去也同样无能为力!
“当年你虽没说……”湛碧落觑着眼前神惰复杂的男人,“可你是喜欢昭漓的吧?”
华延寿不出声,眼神透过眼前的人望向窗外黑漠的夜。
“所以当年碧沁无论对你多用心,你都始终不曾动心,你虽遵圣旨娶了她,却从不曾将心思放在她身上片刻,所以,才会有了今日的结果……”她睇着眼前面无表情的男人,“这么多年了,难道你当真一点儿也不惦记她?不想知道她人在何方?”
“离开我,想必,”他冷冷自嘲,“她应该活得更好。”
“那倒是,”湛碧落点头承认,“现在的她凡事已然看开,不再似年轻时的毛躁执著,那种爱个人就非得弄得天下皆知,矢志强求,完全不计后果的拗性了,”她忍不住笑,“回想起,她这脾气倒与现在的星婼有几分相似。”
她想了想,凝睇着华延寿,“当年威国大将军么女湛碧沁,这些年来都在碧云庵里修行,法号怯情。”她摇摇头,“至于真是心底胆怯了情?还是忍心却除了情?这答案也只她自个儿有数了。”
怯情?!
华延寿没作声,努力消化着来自于湛碧落的讯息,眼前不由得浮现那在阳春三月天,发上缀着珠蝶儿,双手叉在腰际,神气十足老嚷嚷着她是威国大将军么女的女孩儿!
那曾是个多么爱笑闹爱玩耍的女孩儿,却在苦恋他、苦恨他之后作了遁入空门的决定?
那个总爱缠捉着他的手娇腻喊着我最最最亲爱的相公,全然不在意身旁他那两个师兄、三个师娘拉长耳朵笑弯了腰的那个女孩儿,最终──
竟选择了“怯情”?
※※※
黄昏的天色,一声声叫唤在她窗外响起,她当狗吠,连眼皮都没抬。
可那叫声却毫无倦意,也不在意她究竟是不是听到了。
“依姣妹妹!姣妹妹!”
“亲亲小姣姣!亲亲华妹妹!”
“小水饺、小汤饺、素花饺、小蒸饺、叉烧饺……”这前阵子还瘸了腿的男人还真有本事,将茶楼里所有“饺”字辈的点心全点到了名。
她冷哼,他如果饿了,该上的是酒楼茶肆而不是她这里。
“庸医女圭女圭!”
砰地一声,门被用力拽开了,晨风中,依姣站在朱佑壬面前,冷着眸。
“你在叫谁?”
朱佑壬笑嘻嘻道:“怎么,和自己的小宠物说说话不成吗?”
“小宠物?”
依姣将视线移上他捧着的双掌,这才发现了个小黄点,“这是什么?”她踱向他,难得对他稍稍解除了戒心。
“一只生病的黄色小鹦哥。”
他眼眸虽是觑着手中奄奄一息的小鸟,眼角余光却全着落于身旁女孩儿的一颦一笑,这阵子事忙,他已几天没见她了,看得出,没他来烦她活得很不错,可偏偏,他在忙碌中却老没来由忆起这个爱听“月光光”的落寞小女娃。
这种感觉很奇怪,没原由地,就像有根针扎在你心口,拔又拔不月兑,却会三不五时地隐隐作痛提醒你它的存在。
她虽和星婼生得相似,性子却全然没半点相同,星婼爱缠他,可偏偏,他只惦记着这总是漠然隔得遥远的姑娘。
“它好像快断气了。”
依姣自朱佑壬掌心接过鹦哥,审视之后,她抬头睇着他,“如果你真要它活下去,那就该带给我爹,拿给我,是想它必死无疑吗?”
“必死无疑?”他怪笑,“这么惨?可它是只公鸟,喜欢给女大夫看!”
“你懂鸟语?”她哼了声,“问过它本人?”
“是呀,“他笑嘻嘻,“我说如果你想给男大夫看便叫一声,不出声便是要女大夫,等了半天,它连哼都不曾哼呢!”
“病成这样还能哼气,那它可真是神鸟了。”依姣摇摇头将鹦哥放回他掌中,“你带它走吧,别说我现在手边没有药石针具可使,就算有,我也没把握帮它。”
“没针具?”他将鹦哥揣在左掌,右手拉起她,“走!”
“上哪?”她挣了挣,冷着脸,“我不想去,也没兴趣。”
“有个地方许能救它!”她被他拖起不由分说地跑着,一路上,不少仆役丫环都睁大了眼不敢相信自己眼睛,他们这少年王爷,自幼聪颖却老成稳持,处事虽属率性,却罕有未经思虑的莽撞举止。
包别提,在他们这些下人面前有失身份地跑跳着了。
跑过几处堂屋院落,过了一畦荷塘湖泊,再穿过几道回廊,就在依姣已然分不清东南西北之际,朱佑壬却突然伫了足。
眼前只是个毫不起眼的小小角落,有个小小的院落。
那院落乍看之下像极了乡下民宅,有着竹篱笆环伺的那种,院落中心矗着一幢茅庐小屋,屋外院种了如茵花草,未近屋已闻到满溢着花香。
他开了竹篱门拉她进了院落。
“这是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