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蝙蝠的徒儿见状,也不多言,随师父而去。
地上只余一具尚未冰凉的死尸,在场众人互视片刻,一时无言。
……无论如何,幸好平安无事。
虚惊一场,镇天镖局安然无恙。
后院,几个孩子嘻嘻哈哈地放着纸鸢,一片生机蓬勃,让人几乎要忘了前几日此处才险遭危难。纪云深坐在石凳上,远远看着他们,唇边含笑。身后一阵熟悉的脚步声传来,她笑容顿了顿,没有回头。
“师姐。”低沉的嗓音带着些无奈,和一丝不知所措。
“欸。”依然不回头。
秦轩蹙眉抿唇,绕到她面前。“师姐。”
她总算看他一眼,点头。“嗯。”冷冷淡淡。
他盯着她半晌,颓丧地垂下肩。这几日师姐对他格外冷淡,他却想破头也琢磨不出原因。
……索性直接问吧。“师姐……我做错了什么吗?”
她总算正视他,微微一笑。“哦。”
一阵长长的沉默。
见他手足无措的模样,她总算稍缓了脸色。“师弟,弃剑对敌的斗法,你是自哪儿学来的?”
他一怔。师姐是指……那日与金蝙蝠交手的事吗?
她语气不好地道:“那日若非师祖和师父正好在场,出手相救,你早让金蝙蝠的徒弟杀了!”她当然明白他是为救自己才出此下策,但如此草率地不顾自身性命,若因此丧命……那一幕,至今回想起来仍心有余悸。
他恍然大悟。原来……师姐是在气这个。心头柔情乍起,他轻声问道:“那,师姐,易地而处,妳会怎么做?”
“我--”当然会……
--尽己所能地保护他。
自她眼中看出答案,他笑了。“师姐……我们的心情并无分别。”
并无分别?她望着他,有些出神。他是她师弟,保护他从来就是理所当然的,但她从未想过……他也有要保护自己的念头。
是啊……他已不是那个凡事要自己指点、要自己操心的小师弟了。
而是,而是……而是甚么呢?她蓦地有些迷惘。一件自己一直认定的事,在不知不觉中变了,而她……直到现在才彻彻底底地醒悟。
他,想要,并且能够--保护她。
说不出心头是甚么滋味,欣喜?感动?惆怅?或许还掺着一丝甜意,因为……他想保护她……
一向是她在照料人,上回却被他照料。
一向是她想保护他,如今……
不一样了。
那道蒙胧的界线,首次以如此清晰的姿态浮现。
师弟与师姐;男与女……
后来,因缘际会之不得知金蝙蝠一事的始末,镇天镖局中人无不啼笑皆非。
原来金蝙蝠的侄儿爱寻花问柳,成日留连风月场所,因此……不幸染疾。
上回由醉老头押解的“玉露膏”,正是医治花柳病的良药,那律儒公子不知自哪儿听得了消息,索求不成,便动了劫镖的念头。
他伯父虽是金蝙蝠,他本身却不谙武艺,没认识什么江湖朋友,只能将平日跟他厮混的地痞流氓请出,当然两三下就被打得落花流水。那群地痞从此成了惊弓之鸟,只要听到镇天镖局的名号便闻风而逃,是以那日在林中认出秦轩才如此惊惧。
“这么说来,咱们镖局可真受了无妄之灾。”纪云深知悉缘由,忍不住笑了出来。“不知金蝙蝠会怎么对付他?”再怎么说也有血缘关系,该不会真杀了他吧?
“妳还没听说吗?”秦凉坐在她身旁,先是有些惊讶,随即像是想起什么趣事,掩嘴抑笑。“他一早被人发现躺在大街上,全身光溜溜的,只罩了块破布,总算还留有一丝颜面。”
纪云深瞠大眼,想象那画面,不禁大笑出声。
“轩儿也瞧见了,他看得可仔细呢,是吧?”见对面的秦轩一直没搭腔,秦凉笑咪咪地想逗他开口。
“师父……”他哪有!秦轩面有窘色。
“那律儒公子一身细皮女敕肉,倒比姑娘家还娇啊,你说对吧?”秦凉笑容满面,仍不放过他。唉,这么阵子没见,这徒儿依然这么闷呼呼的,不逗逗他说话怎么成?
“……徒儿没注意。”
纪云深笑睨他一眼,知他招架不住,出言解围:“今早在市集听一位大婶说,律儒公子年近三十五,师父怎么像在说个俊俏少年似的?”
“那有啥稀奇?他养尊处优,说不定还有服食甚么灵丹妙药……”顿了顿,秦凉嘿嘿一笑。“可惜他不懂,练咱们流云派的内功可胜过任何灵丹妙药。你们瞧师祖就明白,他可不是驻颜有术,而是本门内功修练得越精湛,就越瞧不出岁数。偷偷告诉你们……你们师祖可有六十几岁了!”
咦?!六……六十几岁?!二人惊愕。那日他们拜见了这位向来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师祖,还讶异他外貌看来似只有三十多岁,压根没想到他竟已届花甲之年。
见到他们夸张的表情转换,她笑得更开心。“你们季师伯年纪也老大不小了,看来不也俊得很?你们两小子将来必也这样,越活越年轻啦!”
三人久别重逢,原有一肚子话要说,就这么说说笑笑,一下午转眼流逝,不过多半是秦凉与纪云深开的口,秦轩偶尔才插上一两句。
直到夕阳西斜,秦凉才自座上起身,对他们道:“你们师祖这回找我来是有正经事得办。正好你们也打算这几日动身,就先去季家庄吧。待办完正事,你们俩再云游四海去。我跟你们师祖有要事先走,可能会比你们晚些到,”唇边染笑,注视二人,神色欣慰。
她看着他们长大,岂会瞧不出他俩之间若有若无的情愫?一个微笑,一个眼神,眼底眉梢的轻回低转早泄了底,更别提轩儿为了云深连命都不顾,只不过他们俩仍似懵懵懂懂,当局者迷啊。
她这个作师父的也无须多管闲事加以点破,待他们结伴云游,终有一日能察觉“情”字早深烙心底……
“师父,是为了什么要紧事啊?”纪云深不禁好奇。
秦凉笑着拍拍她的肩。“妳师祖要将掌门人的位置传给季师伯,这够要紧吧?”望着她,暗暗叹息一声。唉,几年不见,云深的眉目长相越发有她的影子……
云深的性子跟自己较像,半点也不似她生母,一生该快乐得多吧……忆起故人,眸色微黯。
一直隐隐害怕云深步上其母后尘,为情所困,如今见她无忧无虑、笑口常开,秦凉比谁都高兴。收养纪云深本是意外,现在她却深深感谢老天的安排。云深伴她度过她最感寂寞的日子,也让她对亲如姊妹的故友有了交代。
昏黄的余晖映在面前二人身上,她凝视他们,温柔微笑。
这两个徒儿,是她一生的骄傲。
一场热闹的饯别宴后,便要启程。
将行李安置好,二人雇了辆马车,众人在门前送行。
袁家三个孩子均双目含泪,依依不舍地揪着纪云深的衣襬。
袁朗日扁着嘴,一副快哭出来的模样。“云深姐姐……妳不要走好不好?”
纪云深笑着依次模模他们的头。“你们三个乖乖的,要听爹娘的话,下回我来再带你们玩。”
袁镇天夫妇又好笑又无奈,只得强拉走三个不肯放手的小萝卜头。
纪云深与秦轩跟大伙儿道别过,转身便欲上车。
“秦……秦公子!”忽然一声呼喊传来,跟着一个娇小人影自人群后钻出--那是镖局内的一名丫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