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诉妳什么?”宝儿强迫自己回神,不解地问。
“关于松井秀一啊。妳坦白说,妳跟他到底什么关系?”
宝儿默然。
“我私自翻妳的相簿是我不对,不过他就是相簿上那个少年没错吧?”卢映苓追问。
看来,是瞒不过了。宝儿涩涩地苦笑,点头。
“所以你们以前认识?”
“他以前住我家隔壁。”
“原来是青梅竹马?”卢映苓惊讶地笑。
“没妳想的那么暧昧啦。”宝儿窘迫地解释,明知这个最爱幻想的手帕交一定会想歪。“我们只是单纯的邻居。”
“单纯才怪!”卢映苓才不信。“单纯的话,之前我提起他,妳会装作一副不认识的样子?”
“那是因为……”
“因为什么?”
宝儿答不出来。她该怎么说呢?如果真要详细解释,免不了要牵出一段复杂的少男少女情,何况中间还夹着早死的姊姊,她真不知该从何说起。
“别搞得那么复杂啦!”见她吞吞吐吐,卢映苓有些不耐烦,挥挥手,直截了当问:“简单一句,妳是不是喜欢人家?”
真是够开门见山了!
宝儿伤脑筋地叹息,实在很拿这个好朋友没办法。
“我想妳一定很喜欢他吧?不然也不会专门把他的照片整理成一本相簿了,可怜纯纯少女心啊!”卢映苓开玩笑似地感叹。“好感人……”
“那不是我的相簿,是我姊姊的。”宝儿蓦地开口。
卢映苓一愣。“什么?”
“那是我姊姊的相簿,是我姊对他的心意。”宝儿低声解释,嗓音哑哑的,藏不住浓浓的惆怅。
卢映苓怔怔地望着她,眼看她的表情逐渐变得哀伤,倏地领悟这故事并没自己想象的单纯。
“妳是说妳因为骨癌而去世的姊姊?”
“嗯。”宝儿垂下眼,恍惚地望着玻璃杯里麦黄的液体。“妳没发现吗?那本相簿里除了他的照片,还有几张他跟我姊姊的合照,虽然数量很少,但那都是我姊最珍贵的回忆。”
“妳姊姊喜欢他?”
“很喜欢很喜欢。”
卢映苓默然。她啜着酒,神情抹上深思,然后,她轻声问:“既然是妳姊的相簿,为什么妳要带在身边呢?”
宝儿一颤,惶然扬起眸。
卢映苓直视她。“因为妳也喜欢他,对吗?”
宝儿咬唇,握着酒杯的手不争气地打着颤,她没说话,一个字都没说,可是卢映苓却从她惨白的脸色得到了答案。
“为什么不敢面对自己的真心?”卢映苓低声问:“因为妳姊?”
“……”
“我知道妳很爱妳姊姊,可是有必要为了她,放弃自己的真心吗?这样妳姊也不会高兴的。”
“妳不明白!”宝儿略微激动地扬声,眼眸淡淡地,泛开一点红。“我姊她从小就体弱多病,她人生中有一半日子是在医院里度过的,她虽然从来不说,可是我知道她很羡慕我,羡慕我能自由自在地跑跑跳跳,羡慕我的健康。妳以为她会因为这样就嫉妒我吗?会因为这样就少疼我这个妹妹吗?她没有,她还是很爱我,一直都对我很好──”
说到这儿,宝儿顿了顿,忆起多年前一桩难过往事。
“我小学五年级那年,有一次跟朋友去河边玩。我太调皮,自以为泳技很好,结果差点溺水,被送进医院急救,还染上肺炎。我姊姊她……哭了一整晚,她以为我快死了,因为我烧得很厉害,她以为我一定撑不过,因为她常常发烧,她很了解那种可怕的感觉。我妈告诉我,她整个晚上一直祷告,希望上帝不要带走我,她愿意分担我的痛苦,她宁愿躺在病床上的人是她自己──”
宝儿停下来,泪眼蒙眬地望向卢映苓。“妳说,我能够伤害这样的姊姊吗?我不愿让她伤心啊……”
“所以,妳只好压抑自己的感情吗?”卢映苓心疼地瞧着宝儿,伸过手臂,将她揽进自己怀里。“妳真傻,宝儿。”
“我不是傻。”宝儿哑声否认。“我只是很爱我姊姊,妳懂吗?”
“我明白,我明白。”卢映苓安抚地拍宝儿背脊。她轻声细语地安慰着好友,耐心等待她平复心绪。过了好片刻,宝儿总算平静多了,抬起头,微微一笑。
“谢谢妳,映苓,我好多了。”
卢映苓也回宝儿一抹微笑,她握着酒杯把玩着,良久,忽然幽幽扬声。“宝儿,妳还记得我们是怎么认识的吗?”
“当然记得啊,怎么了?”宝儿吸吸鼻子,抹去脸上未干的泪痕。
“那一年,我们考上同一所大学,同一个科系,迎新会的时候,每个同学都笑得不亦乐乎,只有我们俩板着一张脸,结果后来被同学排挤,说我们不好相处。”
“嗯,我还记得那时候分组做报告,没有人愿意跟我们同一组,我们俩只好凑在一起。”
“因为那样,我们渐渐变熟了。后来我问妳,为什么迎新会时板着一张脸?妳说,是因为妳的姊姊刚过世不久,而我,也刚失去最心爱的人。”
“映苓──”听见好友忽然提起死去的初恋,宝儿不禁惊颤。
这些年来,除了那一次,卢映苓不曾再提起自己的初恋男友。虽然她不提,每天过得嘻嘻哈哈,似是不以为意,但宝儿知道她其实一直把那段中学时期的纯纯之恋放在心底,否则不会到现在还不肯认真交个男朋友。
明明她的追求者多得如过江之鲫啊!
“映苓,妳别说了。”怕勾起好友的伤心事,宝儿连忙阻止她。
“妳让我说。”卢映苓明白宝儿的担忧,却只是微微一笑。“这件事我从没告诉任何人,我想跟妳说。”她顿了顿,眼神因回忆而迷蒙。“妳知道他是怎么死的吗?”
宝儿默然。
“车祸。”卢映苓涩涩地说:“那天他跟同学借了一台机车,载我出去玩,不小心和一辆计程车相撞,我只受了点轻伤,他却一去不回。”
“……”
“妳知道他为什么要跟同学借车吗?”
宝儿没接腔。她知道卢映苓并不是真的要她回应什么,只是需要借着这样的问话方式让自己有勇气继续说下去。
“是我逼他的。是我逼他去跟同学借车,载我出去玩。”
宝儿震慑,不忍地看着卢映苓苍白如雪的容颜。
“妳应该晓得,宝儿,其实我家里有一点钱的,虽然这几年我一直不肯回家,在外面工作,但我爸其实一直要我回去接家里的事业。”卢映苓再次苦涩地扬起嘴角。“可是他不一样,他家境很普通,甚至可以说不太好,家里要帮他付学费都有点勉强,所以他只能四处打工赚自己的生活费。可惜那时候的我,太天真,总是抱怨他没时间陪我,还跟他说别人的男朋友都会骑机车载女朋友出去玩,我的男朋友却只顾工作──妳说,我是不是很任性?”
是很任性。
宝儿黯然,知道最责备她任性的人其实是她自己。
“他为了讨我欢心,特别请了一天假,还跟同学借了机车,载我出去玩,我却嫌机车太小坐得不舒服,还在车上跟他吵架,所以他才会分神跟计程车相撞……”说到这儿,卢映苓再也忍不住,眼泪一颗颗坠落。“这些年来,我没有一天不后悔,没有一天不希望一切能够重来。如果时间可以倒转,我一定不会那么任性,一定不会老是跟他耍脾气,我会好好地爱他、珍惜他,我会每天都告诉他,我爱他,好爱好爱他──”
“映苓!”听着好友伤痛的自白,宝儿只觉得自己的心也跟着被拧碎了,她紧紧地拥住卢映苓。“别哭了,别难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