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燕姬惊愕。“到底怎么回事?”
“你听我说,江小姐,恩典很小的时候我大哥大嫂就过世了,我好心把他接回家里住,供他吃住暴他念书,辛辛苦苦把他拉拔长大,结果呢?现在我们家里有难,他居然理都不理,我跟他婶婶求了几次他都当耳边风没听见,你评评理,这孩子这种态度是不是很令人寒心?”杨叔叔一连串地抱怨。
燕姬听得瞠目结舌。
“他现在生活过得这么好,还买了间这么高级的房子,我不过跟他借点钱,他就推三阻四的,翻脸不认人!你说说,这种连对自己亲戚都这么薄情的男人,会对感情有多认真?你小心被他给骗了!”
“杨叔叔,你别激动,我相信恩典不是你说的那种人,这其中一定有什么误会。”见杨叔叔愈说愈激动,燕姬赶忙劝道:“你有话请慢慢说。”
“还说什么?这该死的浑小子!我啊……”
愤恨的咒骂声自半掩的门扉传出来。
杨恩典停止哼歌,脸色一变,停住了脚步。
他认出这是他叔叔的声音,父亲的弟弟,那个曾在他十三岁那晚,重重甩了他一耳光的男人。
他什么时候上来台北的?他究竟跟燕姬胡说八道些什么?
杨恩典侧过身,贴着墙,默默听着屋内不绝于耳的数落。
叔叔将他贬了个彻底,骂他忘恩负义、不近人情,是个不折不扣的冷血动物,还说后悔当初接他回家住。
杨恩典目光一沉,神情冷凝。
听叔叔说得,好像他们一家待他多好,他却不知好歹,白白辜负人家抚养之恩。
“江小姐,你帮我劝劝他,要是他真的还是不顾我们一家死活,那你也得睁大眼,好好想一下这样的男人是不是值得你托付终身!”
杨恩典倏地咬牙,紧握发颤的拳头。
他叔叔果真不是省油的灯,居然懂得从燕姬身上下手,这下她会怎么想他呢?她会因为他对亲人太冷血而鄙夷他吗?
“不顾亲情,只顾着当守财奴的男人没什么好啦!他今天对我们见死不救,明天一转头就可能就抛弃你,你最好小心点!”
被了!别再说了!
杨恩典僵着身子,忍住想进屋咆哮的冲动。别在燕姬面前说这些!她没见过这种至亲相残的阵仗,她会吓坏的!
她会……会怎么想他呢?杨恩典刷白脸,体内泛开一阵又一阵的冷意。
他真想冲进去,却又害怕冲进去,他怕看她的表情,他怕在她眼中看见轻蔑与不齿。
他很慌,前所未有的慌,这慌乱排山倒海而来,连一向强悍的他都吓了一跳,一时无法避开。
她到底会怎么看他呢?
“……你们真的很爱他吗?”
是燕姬的声音!她清澈的声嗓如暮鼓晨钟,敲进杨恩典混沌的神智。
他凛神,细听。
“如果你们真的很爱恩典,真的对他很好,为什么他会在十五岁那年就出来自力更生呢?那时候他才刚刚国中毕业啊,几乎还是个孩子。”
“他那时已经十五岁了!何况是他自己坚持要搬出去的,我们可没赶他出门。别说没赶他了,我们还留他呢!我们经济情况也不好,家里有三个孩子,开销也很大,可是我们从没少了他那一份,我们对他,已经够好了!”
“如果你真的对他好,就不会在他朋友面前,这样糟蹋他的形象。你做长辈的,对晚辈有什么不满,可以私底下跟他说,不应该这样跟我抱怨。”
“江小姐,我是因为你是他女朋友,把你当自己人,才跟你说这些。我是要你好好睁大眼睛看仔细他,免得将来后悔!”杨叔叔气急败坏地吼。
“我看得很仔细,我相信他的为人。”燕姬语气依然柔和,但柔和中,却透着股坚定的冷意。“他不是会计较金钱的那种人。如果你们对他好,他也会对你们很好的,他就算自己饿肚子,也一定会帮助你们。”
“你的意思是,就因我们以前刻薄他,所以他今天才对我们无情无义喽?”
“我没这么说。只是如果真是这样,那也是人之常情。”
“你!”杨叔叔恼羞成怒。“好、好,你真不愧是他交的女朋友,果然是一挂的。啐!真是什么锅配什么盖!看你生得这么漂亮,没想到心肠也这么恶毒——”
“够了!”一直躲在门外听着的杨恩典终于忍不住,大踏步走进屋里。他站定在自己叔叔面前,眼眸冰冷。“你有什么不满,直接冲着我来就好了,别把燕姬拖下水,她根本不晓得怎么回事。”
“恩典。”说也奇怪,一见到他,杨叔叔的态度反而软化了。“我也不是故意要说这些的,只是最近家里经济压力真的太大了,阿祥又在外头倒了一债,我们真的无法替他收拾了,就连你婶婶两天前也病了,送进医院里。你就看在我们叔侄一场的分上,再帮我最后一次吧!”
“你要多少钱?”
“你真的愿意给我?”杨叔叔眼睛一亮,兴奋得直搓手。“也不用多,一百万就好了,这对你应该是小意思吧?”
“这里是两百万。”杨恩典签了一张支票递给他。“这是最后一次了,以后别再来找我。”他语气冷冽地警告。
“是,是。”杨叔叔拿到支票,什么都好说。“你放心,我以后不会再来烦你的。你的女朋友真漂亮,哪天要结婚,记得要请我们喝一杯喜酒喔!”
语毕,他看杨恩典脸色依然凝重,自知不受欢迎,模模鼻子,一溜烟离去。
气氛顿时僵寂。
饼了许久许久,杨恩典才强迫自己转过头,望向燕姬。
她静静看着他,眼底完全没有轻蔑,只有一汪柔情似水,她温暖地凝视他,温暖地握住他冰凉的手。
他喉咙一酸,眼眶竟无助地发涩。
仿佛看出他心情的激动,她上前一步,温柔地拥抱他,秀容贴在他胸前,倾听他急促的心跳。
“你做得很好,恩典。”她轻轻地说,轻轻地揪紧他胸口里最脆弱的那根心弦。“做得很好。”
他胸膛一震,铁臂陡然箍紧,紧紧地将她柔软的娇躯搂在怀里,好似怕一松手,她便会消失不见。
夜,渐渐深了,清风轻柔地吹,翻动窗帘。
第七章
夜,很深很深了,月色如诗如梦。
客厅地上,错落几个大大的软骨头,燕姬赖在其中一个上,坐在杨恩典身边,听他说自己的故事。
方才吃饭,多喝了一些白酒,此刻她的脸白里透红,眼眸水汪汪,他一面说话,一面看着她,心跳不受控制地加速。
“……你说第一个收留你的不是你叔叔,是你阿姨?”
“嗯。”他点头。“阿姨是我妈妈的妹妹,姊妹俩从小靶情不错,所以阿姨当下马上就决定收留我。葬礼后,她把我带回家,整理了一个小房间给我。”
意识悠悠地,回到过去——
“恩典,以后这就是你的家了。”当时的阿姨,对他这么说。
他刚遭到父母双亡,家庭破碎的打击,心神还处在恍惚中,对阿姨的安排,既不懂得感激,也没抗拒,就这么行尸走肉般地住下。
阿姨心疼他,照顾他比照顾自己一双儿女还多,很快地便引发姨丈不满,两人感情本来就不太好,再夹了他这么一个拖油瓶,天天争吵不休。
姨丈嫌他浪费家里米粮,多一双筷子就是多一份经济压力。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那份薪水光养我们一家就够累的了,还加上这么一个?他今年不是要升国中了吗?到时一堆学杂费谁出?!”姨丈怒吼。